去安徽的路并不顺畅,兄弟二人需要步行到县城,然后从县城到郑州,从郑州再做到安徽的车……黄止村到县城估摸着有十多公里,这样的距离对守喜来说不算什么,这条路他走过很多次,倒不觉得长。没有出过远门的守余刚出村口就受不了,非要掉头回去,守喜好说歹说才勉强跟在守喜后面边嘟囔边走着。面对兄弟的埋怨,守喜只当作没有听见,接过兄弟的包袱低头走自己的路。从镇上到县城每天有两班车,上午九点一班,下午两点左右有一班,不过他都没有坐过,兜里冇钱呀。他像其他穷苦老百姓一样,能用体力完成的活绝不花钱。何况兜里的钱还是媳妇从娘家借来的呢,更是不敢乱花了,这些守余还不太懂,当然也没有必要让他知道,守喜心想。
除了路途的遥远外,守余倒不觉得枯燥。对他老说一切都是新鲜的,守喜看到新鲜的事物都要给他说上几句,越接近县城,守余的眼睛快要忙活不过来了。远处依稀可见的小楼,飞驰而过的小汽车,还有那些穿着时髦的女孩子,他好像来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睁大双眼贪婪地看着。
今天对守余来说注定是不平凡的,因为今天有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远行,第一次坐汽车,第一次做火车……
坐在火车上的守余更是兴奋,他感到有些困,不过他又觉得自己还能坚持,半眯着眼左右看着窗外的树和建筑物退回去,火车不冒火,趴在铁片上跑,一个车厢里竟然能装上恁多人,还有这个火车的嗓门可比汽车大多了,时不时发出嘀——的声音,总能把人吓一跳……
中午时分,推小车的服务员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东西没有卖出多少,远行的人们都习惯带些干粮,能省就省嘛!
坐在哥俩对面的是个穿军装的男孩,他的军装和二哥的又不太一样,不过看模样不像是当兵的,脸上写满了幼稚呢。衣服也不太合身,应该是穿哥哥或者父母的吧。不过这家伙肯定家里可有钱了,要不这一上车就从包里掏出来那么多花花绿绿的纸包吃个没完呀,别说吃,就是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都能看上好大一会呢。守余越看越饿,肚子里开始仿佛有几条鱼在吐泡泡,咕噜噜……咕噜噜……,守余用手按了按肚子算是安抚。算了,不能再看了,他把头扭向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
卖米饭的小车又来回转了几次,他有些疑惑,这个售货员喊的价格怎么就不一样呢,还没有等他想清楚,目光又被对面的男孩吸引了。那个男孩拿出来一个圆圆的铁盒子,上边写的什么也没有看清楚,就能看清楚上边画着几条小鱼。男孩从那个铁罐子里捏了一条小鱼放进嘴巴里,紧接着从嘴角流出了金黄的油汁。守余难受极了,刚才的吐泡泡的小鱼被一阵敲鼓声吓跑了。咚咚咚,肚子的鼓声越来越响,守喜早就觉察到了这个细节,他也饿了,他强迫自己数着窗外的树借此分散饥饿感觉,他忍耐着,同时也让四弟忍耐着,包袱里的馒头是有数的,自己还要坐上两天的火车呢,提前吃完了,只能干坐着了,他已经把馒头分好了,在哪个站吃。????
看着四弟的神情,约莫着他是熬不到那个站台了,他站起身来拿下包袱,摸出来一个白面馍递给四弟。四弟接过馒头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呀,真好,软软的,像小孩子的脸一样光滑,他依稀记得,上次吃白馍的时候还是大哥结婚的时候。他舍不得下咽,馒头好像没有进入肚子,直接在口腔里融化消失。
等一个馒头下肚,池塘里的小鱼也不再冒泡,敲鼓的人也收了鼓槌离开了。
守余扭头看着他哥,他从上车开始一直扭着头看着窗外,好像在寻找什么,一刻也不敢停歇。“哥,你咋不吃?”守余问。“俺还不饿嘞”守喜回答后又把头扭向窗外。
其实,守喜早已经饿了,不过他知道,包袱里的馒头可不是随便吃的,除去兄弟吃的这个,包袱里只有二白三黄了,这可是他们两天的口粮呢。先忍一忍吧,饿过了再对付吃点。
对面的男孩仍旧吃个没完没了,守余眼巴巴地看着,刚才装进去的馒头似乎直接顺着胃管滑了下去,他又感到饿了。守喜看了看四弟,重新站起来拿下包袱,从里边摸出来一个黄纸包,守余认出来,这是二哥探亲时留给二嫂的桂花糕,“吃吧,恁嫂子说你冇出过远门,多带点干粮……”守余迅速剥开纸包,拿一块用手托着放进嘴里,真香,真甜呀。守余得意地看着对面的男孩,总算扳回一局。香甜一直透过了守余的身体,他的内心也被这包桂花糕融化了,二哥二嫂真是个好人嘞,对自己真不赖,这么珍贵的东西自己不舍得吃又给自己带回来了,他想,以后自己挣钱了得好好报答二哥二嫂嘞。想起报答,他想起来一件事,现在有必要给二哥说一说了。
“二哥”
“咋?”守喜扭过头问。
“给你说个事儿”他郑重其事地说。
守喜差异地看着四弟,没有回答,他有什么事情给他说呢。
“你着大嫂家的孩子为啥叫王占生吗?”守余盯着二哥的眼睛问,似乎要捕捉一丝不易捕捉的变化。
守喜并没有感到惊讶,平静地说:“谁起个名字都有个说法嘞,有的不是找人算上一挂呢?”
看着二哥平静的神态,守余有些失落,这跟他想象到的表现可不一样呢,兴许二哥还不知道为啥嘞,着了就没这么淡定了。他在脑子里想了想说:“二哥,占就是占住生男孩的机会”看着二哥一脸疑惑,守余补充道:“俺那天听大嫂跟大哥这样说的,骗你是小狗”守喜听过后不再说话,又将头扭向窗外,看着那飞驰而过的树。“俺觉嘞,二嫂不怀孕,是不是被大嫂占住了,这都两年了,大嫂三个孩子了都……”守余说个不停。此时守喜心乱如麻,说起的孩子点到了他们夫妻俩的痛处,每个孩子真是说不过去呀,他的内心里有种隐约的不能向外人倾诉的担忧,锦程在镇上还是团委委员,妇联办主任嘞,会不会变心了呀,这些话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心里偷偷地想一想,哎——想起这个恼人的事儿,心情又被蒙上一层乌云。
窗外的树飞驰而过,远处的村庄飘起了缕缕炊烟,转眼间被风吹散。
火车发出况且况且的声响向前奔跑着。窗外的风景不停地变换着,北方的瓦房逐渐变成了平房,水道也渐渐多了起来,没多远就有一条河蜿蜒而过。涵洞也多了起来,火车做游戏般地在涵洞里钻来钻去,一会黑如深夜,一会明如正午。这种明暗的交替更增加了守喜的烦恼,他感到胸中有团火在燃烧,莫名的燥热。探亲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件件排着队在他的脑袋里转了好几遍,想起自己打妻子的那一巴掌,他感到后背一阵燥热,他托起窗户,凉风吹进来,激荡的心稍微平静下来。
他长出了一口气。哎——
听到响声,守余看到,他的二哥正双手抱臂等着窗外,眼睛里磕着泪花。
他站起身来,从行李架上摸出一块桂花糕,握在手心向卫生间方向走去。
他关上门,学着对面男孩吃罐头的样子,伸出两根手指捏了一块桂花糕放进嘴巴,然后兴奋地嚼来咬去,看着对面镜子里的自己,他感到有些滑稽,忍不住笑了起来。
桂花糕的粉末被吸进了气管内,紧接着厕所内传来急促的咳嗽声……
嘴巴里粉末喷射而出,镜子上已经看不出人影——
目送兄弟俩消失在路的尽头,锦程才转身回家。
没有过小年,村里的年味尚未消失殆尽,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炮响,亲戚基本上串完,人们又开始聚集在一起,聊闲天侃大山,大嘴和大炮站在人群中讲着在外村取来的趣闻。
乡村生活就是如此简单快乐。
守喜媳妇有些失落,回到家中,拿起扫帚爬上屋顶,没多久,一个屋顶扫下来浑身是汗,她索性解开外挂,露出里边满是补丁的花棉袄,这个外挂还是结婚时候的衣服嘞,虽然上边还有几个补丁,但是不太明显,这算是她最好的衣服了,要不是过年,她肯定会将这件衣服洗干净叠好,放在箱子里呢。
累,有的时候并不是坏事,它能帮助人忘记烦恼,干活的时候,脑袋里只有活,深处烦恼的人也会获得短暂的快乐。
屋顶打扫完,锦程抖了抖扫帚上的雪,将扫帚放回原位,准备回屋休息。西屋传来一阵埋怨声。“呀,这是谁呀,瞎勤快,俺孩子还说上去玩雪呢”面对兰香的埋怨,锦程习以为常,她知道,在这个家庭里正如你端着一盆热水,你要尽量把脚步放平,无论别人怎么说,你听听就是了,千万不要走得太快,否则盆里的热水将会翻江倒海,水最后烫伤的还是自己。面对大嫂的冷嘲热讽,只有冷静再冷静,这是从小老赵教她的为人处世的道理嘞。
看着锦程并不去理会她,她朝着西屋啐了一口痰说:“小看你那德行,气不死你”
“守良,来给俺挠挠痒”
“守良,倒点水来”
“爹,来孩儿,叫爹嘞”
“哎呀,孩儿他爹嘞,别忙活啦,咱俩唠会”
兰香在东屋阴阳怪气的大声喊着,生怕西屋的锦程听不到,她就是要这样,你越是没有啥,我越露给你看嘞。西屋的锦程尽量不去听这些酸溜溜的话,爱咋说咋说吧,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被后不背人说呢,反正请了这几天假,明天该上班了。
坐在堂屋的老甲更是失落,刚刚送走了顶天立地的媳妇,他有些发愁,这今后的日子该咋过呢,听到东屋的喊声,他禁不住抱着头蹲在地上发出长长的叹息。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