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看出来，《几何》确实难不倒维克，那个每天玩乐，除了躺着就是趴着的学生，居然是整个教室第一个完成莫霍斯大师的考核的人。

当维克站起身来，把书交到莫霍斯大师手里时，萨恩还看见莫霍斯大师有一丝不悦，但那一丝不悦在莫霍斯大师仔细看了看维克的答案之后，就瞬间消散在了空气中，取而代之的是莫霍斯大师的笑脸。

随后，维克将墨水和书本丢进小背包里，率先离开了教室。

他大概是去找罗赛菲老师了。

萨恩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书本和上面的几何图形，以及自己在几何图形上画出的歪歪扭扭的线条。

这种线条本来应该叫做辅助线，是用来帮助解决问题的。

但是萨恩只觉得，这些线条给自己带来了更多的问题。

最首要的问题就是——自己已经看不清原来的图形长什么样子了。

萨恩用笔一端的鹅毛挠着下巴，两眼眯起，努力地想要看清楚原先的线条到底是长什么样子的。

一切只是徒劳。

萨恩开始有点自暴自弃起来，盖上了墨水瓶的瓶盖，捋着笔上的鹅毛，开始预想今天下午的空闲去训练场找人练习剑术。

不过萨恩偶尔还是会产生一点负罪感，然后看一下被自己画乱的图形，让负罪感自己灰溜溜地逃走，接着心安理得地继续摸鱼。

考核的时间差不多过去一半的时候，一个纸团飞到了萨恩的桌上。

几乎是下意识地，萨恩一手摁住纸团，然后警惕地望向莫霍斯大师。

莫霍斯大师眼神在教室中巡视，但是似乎没有注意到萨恩这边的一点小小异常。

萨恩悄悄地四处张望一下，没有发现扔纸团的人，也没有发现谁找自己要这个纸团。然后他假装自然地打开纸团，将纸铺平，摆在桌上。

上面画着几个漂亮的图形，正是这次莫霍斯大师挑选的考核内容。

图形一旁书写着解题思路，但是没有直接将答案写在上面。

萨恩再次环顾四周，他有一种预感，这个纸团不是谁不小心丢到自己的桌上来的，扔纸团的人，目标就是自己。

不过似乎没有什么认识的人，除了早早离开的维克之外，其他认识的人都离萨恩有相当一段距离，不可能把纸团扔到萨恩的位置。

“咳咳。”莫霍斯大师咳嗽了一下，听起来像是刻意的。

萨恩背后一凉，马上将视线移回到题目上，并用双手盖住了纸张。

悄悄眯了一眼莫霍斯大师，大师还在讲台上，对着自己摇了摇头，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萨恩低下了头，不再乱看，然后重新打开墨水瓶的瓶盖。

不管是谁，现在先把题做出来再说。何况……我这也不算是抄答案吧？

萨恩自我安慰着，试图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跟随纸张上的解题思路，完成题目后，萨恩感觉自己也差不多完全搞明白这道题目了，这让他的罪恶感荡然无存。

不得不说，纸张的主人很擅长教授别人知识，至少比维克强得多，多很多。

维克的讲解只会不断地把人绕进云雾里，而这个人的讲解，只需要三两句话，就能让萨恩豁然开朗。

不过纸张上没有写完全部的题目，只写了差不多一半，比一半稍微少一点。

这应该是一个不会激怒莫霍斯大师，也不至于引起怀疑的数量。萨恩猜测。

萨恩总感觉，大学的老师们对学生的成绩一清二楚，虽然维克再三强调说那是不可能的，不过萨恩相信着自己的直觉。

这个人也是这么想的吧？

萨恩顿时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

在萨恩写完自己能够写出来的题目之后，没有等多久，考核就结束了。

“这就是你做的几何？”

“你平时来上过课吗？如果有，那你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还不错，继续努力。”

“下次注意点，这个错误不该犯。”

莫霍斯大师点评着学生的答案，通过考核的人和没通过考核的人两两参半。

萨恩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试图看一下正确答案。

他突然对自己得到的答案没了信心，万一是哪个做错的学生扔的纸团呢？

“你在干嘛？”排在萨恩前面的女学生问，她发现萨恩似乎一直在往自己的书上瞅。

“抱，抱歉……我，我有些紧张。”萨恩的脸上有些充血，这种局促不安的样子被看到，让他感到有些羞愧。

女学生笑了笑，说：“放心，莫霍斯大师其实挺平易近人的，只是不喜欢学生们混学分的行为，你如果有努力去做，他看得出来的。”

“是吗？那就好……”萨恩点点头，嘴里却在小声逼逼：“别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哪个别人？”

“没没，没什么，我什么也没说。”萨恩否认。

“你叫萨恩·西斯尔？”女学生没有追问，反倒说起其他的事来。

“诶？你怎么知道的？”萨恩有些惊讶，随后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写着自己的名字。

女学生捂嘴轻笑道：“别看了，你身上没写名字。”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昨天我也在罗赛菲老师的哲学课上。”女学生用书拍了一下萨恩的头，“还是这样，真笨！”

“那不是我想说的答案……”萨恩有些羞恼，他试图解释昨天的事情。

“咳咳。”莫霍斯大师咳嗽了两声，“这里是教室，克莱尔。”

女学生悄悄吐了下舌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不知不觉，前面的队伍已经排完了，轮到这个叫做克莱尔的女学生了。

“把答案给我看看吧。”

“是，老师。”克莱尔把手中的书本交给了莫霍斯大师，“放心吧，我全部都有验证过！”

莫霍斯大师一脸欣赏地看着克莱尔的答案，边看边点头，说：“你是今天做的最好的之一，算上这手漂亮的字，那你就是最完美的那一个了……那个叫维克的小子真该多练习一下书写。”

“维克？”克莱尔问。

“就是一开始跑出去那个小子，做的比你还快，几乎每一题都用的是最优解。”莫霍斯大师叹气，“不过他好像对数学兴趣不大，可惜啊。

“好了，下一个。”

克莱尔走到一旁，看着萨恩。

萨恩将书交到莫霍斯大师手里之后，疑惑地看向一旁的克莱尔。

有种熟悉的感觉，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名字？

“萨恩·西斯尔，对吧？”莫霍斯大师翻了翻书，看见了写在书封内侧的名字。他的语气不像之前那么温和了，“为什么空着这么多题目没有做？”

萨恩回过神来，张了张嘴，说：“呃，不，不会做。”

莫霍斯大师眉头紧皱，鼻息变得深而短促。

克莱尔捂着微张的嘴，看起来有些惊讶。

莫霍斯继续翻看萨恩的答案，最终哼了一声，说：“基础还是有一点，就是不够牢固，回去把剩下的题目全部做了，包括今天没布置的题目，记住了吗？”

萨恩迅速点头，像是饿极了的小鸡崽在疯狂啄食。

“这次算你及格，下周得给我看你的答案。”莫霍斯大师说，“好了，下一个。”

萨恩这才接过自己的书，准备离开。

克莱尔紧随其后。

“你跟着我干嘛？”萨恩有些疑惑，“没有朋友或者舍友在等你吗？”

克莱尔很快收拾好了墨水和书本，放在了自己的背包中，对萨恩笑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不记得了？是说我们以前认识吗？

克莱尔，克莱尔，这个名字确实有些熟悉。

萨恩双手按在太阳穴上，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表情纠结地摇了摇头。

“想不起来，能不能给个提示？我们以前怎么认识的？”

克莱尔有些不高兴地哼了一声，随后双手叉腰，噘着嘴说：“好吧，给你一个提示，我的全名叫做克莱尔·法贝蒂斯！”

法贝蒂斯，这个姓氏我知道。

萨恩的脑子活络了起来。

西廷北境领主法贝蒂斯，在北方的霜峰城守卫着卡斯提亚的北方边境线，防止兽人的入侵，是西廷唯一拥有自治权的领主。

跟西斯尔家族不同，西斯尔只享有土地上的收益，而实际上的统治权在皇帝陛下手中。

霜峰城领主和东望城领主交情很不错，而东望城的领主就是萨恩的父亲，扬·西斯尔。所以，萨恩也对法贝蒂斯这个姓氏非常熟悉。

而克莱尔·法贝蒂斯这个名字……

萨恩的记忆恢复的一瞬间，明显感觉到了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尴尬。

大概是十年前，兽人部落联合起来，有预谋地向南方进攻，长耳人帝国瑞里希的北方依靠传说的坚城洛维希尔，抵挡住了兽人的进攻——当年兽人进攻时，洛维希尔是唯一处于兽人占领区中的长耳人城市。

而卡斯提亚的北境则由法贝蒂斯领主守护。

卡斯提亚才是兽人的主攻方向，长耳人曾经统一过龙廷，虽然一度被摧毁，但是瑞里希帝国建立之后，兽人难免高看长耳人几分，转而来欺负从古到今少有存在感（对兽人来说）的平原人。

兽人准备充分，攻势凶猛，法贝蒂斯城主为了家人的安全，将家人送到了西斯尔的领地以防万一。即使霜峰城失守，也不会第一时间波及到东望城。

而那时，法贝蒂斯城主最宝贵的女儿也随母亲来到了东望城，成为了西斯尔家某个小家伙的童年玩伴之一。

而且是那种约定永远不会忘记对方的最亲密的玩伴。

这也是萨恩·西斯尔尴尬的原因：

克莱尔·法贝蒂斯，就是法贝蒂斯城主那个宝贵的女儿。而萨恩·西斯尔，就是上文中的西斯尔家的小家伙。

萨恩努力地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然后举起手来打招呼：

“原来是你啊，克莱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