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林荫中驶来,在微润的泥土上留下清晰的车辙。
雨后的空气中,散发着泥土深藏的腥气,惹得马车上一个戴着尖帽子的男人频频皱眉,看起来他不喜欢这种味道。
地处于南方的降临城旁是卡斯提亚最大的森林,龙息林海,无数河流与湖泊在其中形成了复杂且庞大的水系,这也为降临城带来了充沛的雨水。
在春天,这些雨水还算是可喜的,它们轻柔而舒缓。农夫会喜欢它们滋润自己的小麦或者别的作物,而贵族们则喜欢这些雨水成为自己格调的表现,没人会嫌弃春天的雨水。
但是现在是深秋,雨水伴随着日渐加强的严寒,带着一丝冰冷降临大地。
至少,马车夫不会喜欢这些让道路变得泥泞的雨水,稍有不慎,马车就会陷进泥坑,那会耽误他的行程,也可能惹恼车上的乘客。
现在看起来,两位乘客中有一位也不那么喜欢秋雨。
今天,大概是马车夫的幸运日,一直到能够看见降临城的位置,马车都没有陷进泥坑卡住,一路上都很顺利。所以他更加愉快,让自己的爱马再跑得快一点,以显示自己愉悦的心情。
“老爷,前面就是降临城了,我们很快就到了。”马车夫高声说道:“只需要唱一首歌的时间,我们就可以到了,需要我给你唱一首吗?”
马车夫希望现在让两位乘客的心情好起来,看他们的衣着,绝对是有钱人。
尖帽子摇头。
“嘿,老爷,我在我们家乡可是唱歌的好手,我们村子里可没人唱歌比我更动听了。当然,那些连住处的没有到处乱转的诗人除外……”说着,马车夫转过头看着尖帽子,“不过老爷,那些诗人会懂什么是唱歌吗?他们只会唱些软绵绵的女人家的事情,要不就是什么爱情故事,他们真的懂什么是唱歌吗?”
“你只管驾车就是了,其他的什么也别管。”尖帽子冷冷地说,“把你的头转回去,我可不想因为翻车而沾到泥泞。”
马车夫耸耸肩,开始好好地驾车。
“那好吧,老爷,不过我得说,这是你的损失。”
没过多久,马车在降临城外的马厩前停下了,马车夫跳下驾驶座,两步走到车后一旁的位置,伸手帮助两位乘客下车。
“当心,老爷,地上满是泥泞。”
尖帽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没有碰这个马车夫的手,从马车上平稳地走了下去。
马车夫揉了揉眼睛,那位老爷好像是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但是落地时却没有一个泥点飞溅到那位老爷或者马车夫的衣服上。
马车夫又看了看地上,只有一个不怎么深的脚印,跟那位老爷留下的其他脚印一样。
这位老爷难道是表演杂技的?
“维斯,下来吧。”尖帽子对着另一位乘客说,然后用一个眼神示意有些呆愣的马车夫去帮助那位叫做维斯的客人下车。
在马车夫的帮助下,维斯下了车。虽然在维斯看来这并没有必要,马车夫的帮助只是让他的身上少了几个泥点而已,但是他并不在意身上多几个或者少几个泥点。
“谢谢。”下了车之后,维斯向马车夫道谢。
“不用那么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马车夫说完,谄媚地看了一眼那位尖帽子老爷。
尖帽子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露出厌恶的表情,然后伸手到自己腰间的钱包里,拿出了一个银币,丢给了马车夫。
马车夫欣喜地接住银币,然后仔细看了看,在确认无误后亲吻了一下银币。
“老爷,您真是一位慷慨的绅士!”
一个银币对于这趟不算长的旅程已经过分充足,何况这两位乘客只是马车夫顺路带上的,他是从村子里运送木材给降临城来的。
尖帽子没有理会马车夫,拉着维斯离开了。
马车夫一个人留在原地,兴奋地把弄着那枚银币,好久,才想起来叫人过来卸木材。
“维斯,降临城,我想你应该对这里有印象。”尖帽子拉着维斯走进降临城。在向城门守卫表明自己的身份之后,他们就被放行了。他表明的不是巫师的身份,而是学者的身份。
“实际上,没有。”维斯环绕四周,他对这里的环境十分陌生,“诺布尔只让我在学院里活动,从来没有让我离开过学院。”
“呃……那你现在可以好好观察一下了,这几天你都会住在这里——你不被局限于学院了,直到你觉得你已经恢复好了。诺布尔的死对于我们都是一个打击,但是,过度的悲伤对我们来说是更大的打击,我希望你尽快调整你的状态。”
事实的真相是,诺布尔的死对谁都没造成打击,你们在他死后第三天又火急火燎地展开一场实验。不过多亏你们,我才能早点看到那块水晶……尽管我并没能恢复我失去的东西。维斯想着,但嘴里说的却是:
“我会努力的。”
“维斯,放心,你还有我们。”
维斯不自觉地挤了一下眼睛,然后立刻转过头去,免得被尖帽子发现他的表情不对劲。如果尖帽子现在挽起维斯的袖子的话,他会发现维斯的胳膊上全是鸡皮疙瘩。
这家伙是不是看了太多的骑士小说?
事实上,尖帽子并不懂得如何安慰一个因“亲人”离去而“悲痛万分”的青年,所以他找了一本有相似内容的骑士小说来看,他的话语几乎都是引用自那本不怎么出名的骑士小说的。
在穿越各式建筑与商品令人目不暇接的集市,避开庄严肃穆的教堂,进入美轮美奂的住宅区,又走了差不多一英里的距离,他们终于见到了降临大学的一角。
大概是正在上课,降临大学很难看到什么人,只有几个孤单的身影在大学中游荡。
尖帽子感觉到记忆变得清晰起来,牵着维斯,快步走过了前方的广场,没有驻足于广场上漂亮的喷泉,绕过了圣教院和教学楼,路过长桥,穿过了教师的宿舍楼,一直走到了萤光林中。
维斯压根没来得及看清楚大学的全貌,视野就被茂密的树林给填满了。
然后是走到雪月湖旁,沿湖行走,深入树林,直到看见一处残垣,竖立在林中,被青苔吞没。
从缺口处通过,尖帽子抬头,看向远处的山峰,径直走了过去。
而当维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又站在了熟悉的学院里。一座带有四个塔楼的巨大城堡,以塔楼为顶点,以城堡为边,围绕出了一大片空地。
这里是巫师学院,在这里居住着数以百计的巫师与学徒。
维斯还清楚地记得,西侧是巫师与学徒们的住所,四层属于巫师,其余三层属于学徒。东侧是教学区,草药学,灵器学以及巫术的教学都在那里进行。南侧是给学生的活动区,也是食堂,酒吧,商店所在的地方。而北侧,维斯没去过,诺布尔也从来没告诉他那是什么地方,似乎只允许巫师进出。至于中间的空地,那是巫师学院的运动场以及训练场。
这是两年前他生活的地方。
一时间,维斯的心情有些复杂,见到曾经熟悉的地方,有种如同窥探梦境一样不真实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窥探的梦境过多,维斯失去了做梦的能力,所以即使在梦中,他也没能见到这个他生活了两年的地方。
现在,他见到了,而且,近在咫尺。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维斯有些失神。
尖帽子看到这一幕轻轻点头,确认了自己的猜想,维斯应该是太想诺布尔了。
城堡的大门紧闭着,大概只有每年迎接皇帝的视察的时候,这扇门才会为尊贵的陛下打开。
尖帽子拍醒了维斯,然后牵着他走向了一旁的侧门,轻轻敲了敲。
“是谁?”
没等多久,侧门上打开一个小窗口,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尖帽子看了看,然后窗口直接关上了。
侧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巫师装扮的人。所谓巫师装扮就是巫师学院的统一制服,一身黑得像是乌鸦的长袍,学徒则是灰色的。
“海特,你回来了,我的老朋友!”那个巫师走出来给了尖帽子一个拥抱,“你跟诺布尔的研究怎么样了,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已经做了有五年了。”
“呃……这个,还不错。”海特回答。
“你还是喜欢戴着这滑稽的帽子,你这五年都没有改变一下你那糟糕的审美吗?”那个巫师笑着说:“除了骑士小说插画里的巫婆,还有谁会戴着这样的帽子。”
“这可不是什么糟糕的审美,在我的年轻的时候,我的家乡很流行这个。”海特反驳。
“赛努斯的贵族们曾经流行这种东西,就算是这样,也过时一百多年了,那时你还没出生呢。”巫师退了两步,把侧门完全敞开,“你这是研究完成重新归来,还是回来休息一阵子。”
“研究还是没什么进展。”海特不愿透露更多,同时将头上的尖帽正了正。
“如果五年前巫师会没有叫停你们的前一个实验,你们现在应该出成果了吧。”巫师啧啧道:“可惜啊。”
海特直起了身子,仿佛不舒服一样乱动了两下,随后咳嗽两声,说道:“我们完全服从巫师会的决定,确实,那个研究太过危险。
“咳咳,走吧,维斯。”
“这个孩子是?”这时,那个看门的巫师才把目光投向一旁的维斯,“你看着有点眼熟……”
“他是诺布尔的学徒,之前被带到我们那里一起进行研究了。”海特打断了巫师的思考,随后,他思考一阵,然后对那位巫师说:“诺布尔死了,也许巫师会过上几天就会发讣告,他年龄太大了……我带这个孩子回来休息几天,诺布尔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巫师做出惊讶的表情,随后惊讶化作悲伤,话语中透露着淡淡的忧伤,说:“他是一位好巫师,请节哀。”
海特适时地做出一个悲伤的表情,回应那位巫师。
“你们进去吧,也许你可以带这孩子看看诺布尔留下的痕迹,他的住所我们每周都有打扫,但是一切维持原状。”巫师说。
是的,我还记得那个有全部钥匙的清洁工是有多没礼貌,但是确实,他不会改变任何东西的摆放位置……就算是凌乱的桌面他也能复原,除非是要求他整理。维斯回忆着。
“我会的。”海特颔首,牵着维斯走进城堡,“再见,摩恩。”
摩恩挥挥手,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了似的,叫住了海特:“等等,这孩子有宿舍吗?没有的话我会给他安排一间。”
“我会照顾好他的。”海特婉拒。
“现在学院里出了一些问题,学徒住所有特殊保护。”摩恩解释道:“最好让这孩子跟学徒住在一起,那样比较安全。”
海特眼神游移,说道:“是吗?那好吧,你给维斯安排一个宿舍,到晚上,我会把他送过去的。”
摩恩点点头,“稍等片刻。”然后他走进了一旁的看守室。等到他走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个信封,“这里面装着钥匙,以及通行证,他没有学徒的长袍,可能会被其他巫师盘问。房间在第三层的楼梯旁,离你的房间比较近。”
“感谢。”海特结果信封,收进了自己的口袋中,“再见。”
“再见。”摩恩挥挥手,随后回到看守室,“还有,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