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布尔的房间十分整洁，没有留下什么生活的痕迹。

空无一物的书桌，整齐摆放着书籍的书架，这些最可能存在诺布尔痕迹的地方什么也没留下。

那是自然的，在几个月前，他们对维斯，对梦境的研究进展到了关键的时刻，那时，诺布尔就已经决定在研究所住下了，之后几个月一直没有回到学院来。

海特和维斯只能看到诺布尔临走前整理好的模样。

不过这还是勉强勾起了维斯对诺布尔的一部分回忆，最起码，在他仅存的记忆中，有一半的时光是在这里与诺布尔共同度过的。

维斯随手拉开一个抽屉。

终于看见了诺布尔的风格：写满公式和文字的草稿纸与文件。

维斯将这些文件拿出，浏览了一遍，是有关梦境研究的内容，不过似乎都是一些理论性的东西，对梦境的推测与猜想，梦境对人类的作用与影响之类的。维斯看不太懂，在翻阅了一会儿之后，就把这些文件放回了抽屉。

应该没什么用，毕竟诺布尔根本没把这些东西拿走。

维斯四处查看了一番，最终驻足于书房的窗台前。

窗外能看到的是绵延的龙息林海，澄净的雪月湖，以及龙息林海被划分到降临大学的一部分，萤光林。

在日光下，雪月湖宛如是绿色翡翠中的一点湛蓝，透着丝丝白芒。这是维斯可见记忆中最美的自然景象，虽然不如他人梦境中偶有的恢弘壮阔，优美绮丽，但是这是最为真实的自然风光。

不过维斯从来没有好好地近距离地观赏过雪月湖，除了进出学院匆匆看过几眼，剩下的时间他只在书房的窗台欣赏过这景色了。

“维斯，先去餐厅吧，接下来的时间还有很多。”这时，海特走进了书房，四处看了看，“等到一切处理完毕，新巫师入住至少还要三个月，你有很多时间缅怀诺布尔……当然，我还是希望你尽快走出悲伤。”

“好。”维斯收回了目光，慢慢看向海特，在宿舍中，他终于取下了那滑稽的尖帽子，露出了发际线颇高的额头。

海特递过来一个项链，上面挂着的是白银制造的巫师学院的圆形与“乂”字的标志，“这是通行证，有了这个，你可以在巫师学院里面自由活动，如果你想，你也可以去听课，也许学习会帮助你忘记伤心的事情。但是，如果你要去降临大学，记得把项链藏起来。”

维斯接过项链，戴在了脖子上。

“走吧，去餐厅。”

从天还没亮的时候，他们就从研究所里出发，运气不错，赶上了一辆运货的马车，没有浪费掉多少时间就来到了降临城。不过，从早上醒来开始，他们就没有吃什么东西，两人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两人一同前往餐厅。

巫师学院的餐厅与降临大学的略有不同，因为巫师与学徒的数量不多，餐厅不需要给每个人精确的分配，以免有人没有食物吃，所以这里是一个自助餐厅。

同时，因为巫师们的作息时间略有差别，自助餐厅也更受他们喜爱，他们不需要像大学的学生一样算好时间涌入餐厅，他们只需要在发现自己肚子饿了的时候前往餐厅就可以了。唯一的区别是，有的巫师能够赶上热腾腾的鹡鸰，有的巫师只能吃着冰冷的土豆。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海特故意所为，维斯他们到达餐厅的时候，上一轮已经冰冷的食物已经被撤下，映入眼帘的是热气腾腾的菜肴与浓汤。

让维斯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并询问了维斯想吃什么之后，海特就去拿食物了。

很快，海特就带来了两盘食物，放在桌上之后，海特又端来两碗浓汤，“我想你会有些渴了。”他两手交叉，将两碗浓汤分别放在自己的餐盘旁和维斯的餐盘一旁。

维斯点点头，自己确实有些渴。

巫师不是贵族，没什么优雅的仪态要求。

很快，风卷残云一般，两人就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空，连汤汁都没有留下。不得不说，巫师学院的食物确实比研究所提供的干面包和肉干好吃得多。

“接下来我还有事情要做，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海特擦了擦嘴，然后递给维斯一把钥匙，“这是诺布尔房间的钥匙，这几天你就先住在这吧。”

维斯接过钥匙，疑惑地看向海特。

“放心，我是一个巫师大师，我知道怎么保护你的安全。”海特说道：“诺布尔宿舍的条件要比学生宿舍好得多，或者你可以来我的宿舍和我一起住。不管怎么说，我先带你回房间吧。”说着，海特就拉着维斯离开了餐厅，并扫了一眼餐厅里的几个正在用餐的巫师。

“我记得路。”

“我担心你。”

话虽如此，在海特将维斯送回诺布尔的房间之后，却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一点也不像是担心的样子。

之后，维斯也完全不知道干什么了。

四年前，维斯在巫师学院尝试学习巫术或者说魔法，那是在诺布尔的要求下做的，当时他没有了记忆，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与困惑，而诺布尔的要求给了他一个目标，虽然很可惜地，这个目标没有实现。

两年前，维斯跟随诺布尔前往后者的研究所进行实验，那也是诺布尔提出的要求。

之后，每一次实验，都是在别人的要求下维斯去做的，回到降临，也是白袍和尖帽子提出的要求，包括偷换水晶这么大胆的事情，那也是在诺布尔的遗书上留下的要求。

现在，维斯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过，模仿，可以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维斯开始看书，在两年之前，自己还没到研究所去的时候，这是维斯最经常看到诺布尔在做的事情。

诺布尔的书架上有很多书，维斯能够认出这些书的名字——在失忆之前，他似乎学习过一些文字，不过不多，而之后在诺布尔的教导下，维斯也能够做到无障碍的阅读了。

《巫术原理的猜想》《元素咒语大全》《梦境测量者》《关于乡村与城镇的魔法事件调查》《加纪尔的记忆结晶术》《新历266年黑巫术调查实录》……

维斯眉头不自觉地一挑，他似乎找到了一些目标。

他将《梦境测量者》和《加纪尔的记忆结晶术》从书架上取下来，然后带着两本书坐到了书桌前，仔细阅读。

不知道是天赋使然，还是自己失忆之前做的某些事情为自己打下了基础，维斯阅读速度很快，即使有些生僻词汇也完全不影响他的理解。

在仔细看完两本不算薄的书之后，天色完全没有要暗下来的意思。如果是粗略阅读的话，维斯相信自己已经看完五六本书了。

这两本书给了维斯很大的帮助。

《梦境测量者》与诺布尔的研究有一点点交叉，不过更像是诺布尔研究完成后会用到的东西。诺布尔一直在研究如何窥探他人的梦境，而《梦境测量者》则在讲述梦境是一种怎样的预兆，是如何进行预兆的。

比如，《梦境测量者》中说，梦境中出现猛兽通常意味着一种威胁，或者揭示了梦境主人的焦虑和不安。梦境中如果是明亮的，那么说明梦境主人的心情是愉悦的，反之，如果梦境中昏暗一片，则意味着梦境主人的心情是压抑的。

这让维斯能够重新审视起那个属于自己的梦境，或者说记忆。

起初的一片黑暗，如果是代表着压抑的心情的话，那么说明自己的过去一定非常糟糕，而数不清的暗影……在书中，暗影通常是一种暗示，或者是映射梦境主人自己的存在，维斯没能想出它们的真实含义。

枷锁毫无疑问是一种重负，而且按照梦中的场景来说，是他人给自己施加的重负……难道我以前是一名奴隶？维斯有些疑惑，这似乎是最直接了当的答案了。

之后模糊的，却令自己想要追逐的身影，又是谁？将我解放的人吗？

在此之前，维斯也不知为何，每当他想起那个模糊的身影时，有一种想要哭泣的冲动，很轻微，但是确实存在。

现在，似乎可以解释了。

那个模糊身影逐渐为自己的世界带来光明，是自己的拯救者。

但最终，那个身影不见了，消失了。

他是在那条巨龙代表的威胁中抛弃我了吗？还是说……他在那场巨大的威胁中离我而去？

巨龙……维斯身体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窗口吹来的寒风。他将窗子合上，然后耸着肩坐回到书桌前。

闪电，雨水，代表着黑暗中的微光，与止不住的悲伤。同时，它们也代表着难以抵挡的天威。它们也代表着其他的东西，巨大的声响或者寒冷等等。这种天气意象很难确切的指明到底是什么，只能够做一个大概猜测。

眼珠，代表骇人的恐惧，智慧，未知的事物，监视者等等。

维斯觉得最符合自己梦境的说法，便是骇人的恐惧，也许是一只巨龙不足以形容那样的灾难吧，他才会在巨龙的胸口上添加那颗巨大的眼球。

《梦境测量者》大概让维斯能够看到自己过去的一角，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真正让维斯有巨大收获的，是《加纪尔的记忆结晶术》。

以诺布尔在书中做的笔记以及评价来看，这位叫做加纪尔的巫师似乎十分伟大。而诺布尔对他的评价则远非伟大可以说的。

诺布尔显然把这本书吃透了。

实验中用到的所有的水晶，包括那枚含有维斯记忆的水晶，都用到了这本书中的内容。

与诺布尔和《梦境测量者》的作者不同，巫师加纪尔持有的观点是：梦境只是人在放松时产生的想象，本质上和其他想象并无不同，不存在梦境有所预兆的可能，梦境只能是对过去或者现实的映射。

在加纪尔的观点中，记忆同样是种想象，是基于过去所得到的信息而完成的想象，与普通想象有所不同的是，这种想象通常更加具体，更加完善。

而在“记忆结晶术”的部分，加纪尔再次提出一个观点：他认为记忆之所以能提取，是因为记忆是一种客观存在，它不是像快乐或者小说里的故事那样可复制的东西，而是像苹果一样是某种物质存在。所以，记忆提取意味着记忆的原主人会失去这段记忆。

而他的动物实验也证明他的观点，经过记忆提取，家犬会忘记主人的气味。不过，这似乎对家犬学习到的各种技能没有什么影响。加纪尔认为“知识”可能不是隶属于记忆，而是属于意识的管理范畴。

在结尾，加纪尔还警告其他魔法师不要轻易尝试在人类身上尝试这种魔法，这可能会造成人类大脑的损伤等等。

很显然的是，诺布尔没把这个警告当一回事。

加纪尔的研究读取记忆的部分被诺布尔用红色墨水批注了许多。

似乎因为加纪尔只做了动物实验，所以并没有提到在读取人类记忆和动物记忆时有巨大差别——动物的记忆并不会对周围的人类造成污染。

诺布尔认为，这是因为人类的特殊性，人类是有极大区别于动物的，所以像加纪尔这样用动物实验代替人类实验的方法完全不可取。

诺布尔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维斯合上了书，从抽屉中拿出那些文件。这一次，他发现自己大概能够明白一小部分文件上面写的是什么了。

那是维斯记忆被提取记忆的实验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