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报告上没有任何值得留意的信息，只是让维斯知道了记忆结晶术不是某种可以直接使用的巫术，而是一种仪式。

上面列出了很多陌生的材料，维斯在当巫师学徒的两年里听都没有听说过。

仪式需要进行大概半天，实验报告剩下的内容，是各个时间段诺布尔对于维斯机体反应的观察记录。

这些实验报告和《加纪尔的记忆结晶术》一样，没有任何关于如何恢复记忆的内容。

维斯有些失望地将实验报告和书籍归还原位。

然后他翻找了其他可能放有文件的地方，不过也没有更多的收获了，大多数都是诺布尔关于研究的手稿，与维斯无关。

可惜，诺布尔没有写日记的习惯，有些问题可能只能跟着他一起进坟墓。

比如，两年前，维斯总是想不通，诺布尔为什么执着地认为自己有着绝佳的魔法天赋。再比如，诺布尔抹去自己记忆的原因。

诺布尔是在教导维斯两年后才失望透顶，才发现维斯的特殊体质将维斯送上了实验台。而之前，只是为了教导维斯巫术的话，貌似没有必要抹去他的记忆。

时间似乎停滞不前，维斯开窗，看了看日光，在下午三时左右的位置，然后又关上窗。

在一定程度上重获自由，却无事可做，很要命。

维斯决定继续阅读诺布尔的藏书。

诺布尔有在书上做笔记和批注的习惯，也许能够从这些地方看到一点什么。

直到太阳西沉，天空染上一片酒红的时候，维斯听到了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你在看书吗？真是个好孩子。”

是海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在维斯身后了。

“可惜，你没办法成为巫师，你知道的吧？”海特拍拍维斯的肩膀，说道：“诺布尔的书，对你来说没有用处，你可以到大学里面去，有个图书馆，你可以在那里学习到对你有用的知识。”

“什么有用的知识？”维斯没有目标，就算到了图书馆，他也不知道看什么。

“历史，政治，诗歌，经济学，修辞学……”海特一一列举，“如果我们的研究成功了，你会有用得上的时候的，你需要有在宴会上与他人交流的能力。”

维斯微垂眼帘，略作思考，点了点头。诺布尔的藏书不足以让他打发太久的时间，在一下午粗略阅读了十二本书之后，维斯几乎已经确定，自己一开始就找到了最有用的两本书。

即使还有其他的书有有用的信息，维斯也确信自己在明天晚上之前就能看完诺布尔剩下的三十几本藏书。

随后，维斯食指指节轻轻扣在嘴唇上，眨了眨眼睛，转头对海特说道：“能帮我开一下灯吗？”

海特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抬手轻摇。

屋顶上悬挂的透明水晶突然发出洁白的光芒，照亮了这个小小的书房。

这是一颗经过巫师改造的水晶。水晶具有存储魔法的力量，将水晶摔碎就能够释放这股力量，巫师们根据水晶的特点，将水晶镂空，从而使得它可以缓慢地释放魔法的力量。

注入光魔法，水晶就成为了一块不耗油的蜡烛，且能够坚持相当长的时间，关灯也很简单，只需要第二次注入光魔法并且激发出所有的光芒就行了，不消片刻，水晶的光芒就会完全消散。

巫师学院几乎所有的灯光都由水晶提供，这也使得照明的光魔法成为了每个学徒的第一门功课。

“它会一直亮到午夜……”海特说道：“我想，你也不会在书房睡觉，对吧？”

“感谢。”维斯点点头。

“我猜，你肯定没有在下午去餐厅吃点心。”海特看了一眼桌上堆得高高的书籍，说道：“我想我以后需要不断提醒你用餐。现在，让我们去吃晚餐吧。”

这时，维斯才察觉到自己的肚子早就展开了抗议，不过他一直没有去思考解决方案。

“好吧。”维斯苦笑，“不过以后我会自己解决的。您还有别的事吗，大师？”

“我担心你会住得不习惯，来看看你怎么样。”海特如是说，“看起来还不错。”

维斯点点头，说着违心的话语：“有些怀念。”

“这很正常，但是不要陷得太深，怀念，但是不要迷恋上怀念的感觉。”

维斯打了一个寒颤，尖帽子肯定是读过什么不知名的骑士小说！

“怎么了，冷吗？”海特看了一眼紧闭的窗子，“你需要御寒的衣服吗？我想他们应该有给学徒们准备。”

“不，不用，只是坐太久了，活动活动……”

没有多久，两人去吃了晚餐，这次没有赶上刚出炉的美食，不过也不算倒霉，也没有吃上美食出炉前的冷食——维斯遇到这种情况可能有时间等美食出炉，但像是海特一样忙碌的巫师不会。

之后，海特又离开了，而维斯则趁着水晶中的灯光还没熄灭，回到诺布尔的书房，又快速浏览了七本书。

虽然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但是《关于乡村与城镇的魔法事件调查》《新历266年黑巫术调查实录》之类的书抓住了维斯的眼球，相比枯燥乏味的理论书籍，这些书的故事性很强，维斯甚至怀疑这里面混入了不少吟游诗人和小说家虚构的故事。

诺布尔几乎没在这里面做什么笔记，除了颜色昏黄的且有些毛茸茸边角的书页，它们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新书了。

这几本书也是拖慢了维斯阅读速度的罪魁祸首。

维斯年纪也不算太大，大概十八岁左右，具体年龄诺布尔也不确定。所以他会喜欢这些故事也是自然而然的。

有些故事有些眼熟，读完，维斯才想起来，诺布尔曾经给他讲过这些故事，在学习巫术的那两年中……

维斯淡淡地勾起嘴角。

然后陷入了一片黑暗。

水晶熄灭了，如果尖帽子那个大师级别的巫师没有说错的话，这意味着时间已经到了午夜。

似有若无的困意涌上眉头，维斯闭着眼睛晃了晃，然后使劲闭上眼摇了摇头，才睁开了眼。循着记忆，维斯打开了窗户，夜风伴随着月光涌入，他被冻得抖了一下。

借着月光走出书房，卧室相隔不远，维斯摸黑抵达。

是时候睡觉了。维斯钻进了被子中，这是之前海特让清洁工新换上的被单。

淡雅的月光从卧室边的小窗飘落进来，印在地板上，为地面打上白霜。

没过多久，床上传来轻微的鼾声。

……

一个巨大且充斥着黑暗的扁六边形房间，其中一条长边和相邻的两条短边的墙壁上都装有窗户，不过现在紧闭着。窗边摆有一个书桌，而书桌前，一个老人背向窗户坐着看书，在他的对面有一个局促不安的少女。

“你要去降临大学？”样貌威严的老人放下手中金镶边的硬皮书，看向前来请求的少女，“没有问题，你的成绩虽然还差一点，但是到那边跟学院的院长打个招呼，没人会为难你的。”

“哪位院长？”少女的声音里带着疑惑。

老人看着少女，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然后缓缓说道：“当然是巫师学院的院长，我们难道还和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学院有关系吗？”

“噢，我想我们之间有点误会。”少女眼神从老人身上移开，看向一旁。

老人眉头一紧，等待少女继续说下去。

“我……不是要去巫师学院，我想要去大学学习数学还有历史。”少女的头低了下去，两眼看着地面。

老人合上了书，身体前倾，两手合抱，缓缓开口：“罗菲，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名为罗菲的少女低着头说：“我认为数学很有趣，我想要学习更多的数学知识……而且，我也想了解一下我们的历史……”

“家族里有数学学者，你可以请教他。”老人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历史，家族记录下来的历史比大学里面那些不知真假的历史要可信得多。”

“那位学者已经教不了我什么了，他只是个刚从白鹰大学毕业的数学学徒。而家族中的历史我几乎看完了，而且只记录了和家族有关的那些事，我想看更多……”罗菲回答。

“那，你的巫术怎么办？”老人眉头紧皱。

“我不是最有天赋的那一个，就算是在巫师学院，我大概也排不到前面去，所以我想……”

“所以你想让我们‘巫师家族’蒙羞！”老人的声音像是一道惊雷，让罗菲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不，我不会用家族的姓氏的，我想用假身份去降临，编造一个姓氏，或者没有姓氏也可以……我不会暴露我的身份的，这是我来找您的原因……”罗菲非常紧张，话语像是大雨中雨珠一样接连不断地从嘴中吐出，“我希望您能许可这件事。”

老人皱着眉看着罗菲，一只手开始不断用食指敲击桌面，像是屋檐处滴落的水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罗菲一动也不敢动，等待着老人接下来的话语。

终于，老人开口了：

“你很勇敢。

“也很愚蠢。”

老人慢慢地靠在椅背上，然后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如果你放弃继续学习巫术，那你就可以去降临大学，学习数学或者文学或者随便你想学什么东西，但是，同时，你必须放弃你的姓氏，直到你重新开始学习巫术。巫师家族不需要一个普通人。”

罗菲沉默了一会儿，准备答应。

“别急，我还没说完，你可以再想想。”老人继续说道：“在放弃姓氏的时间里，你和家族再不能联系，家族也不会给你任何资助。你如果想恢复身份，就得去找巫师学院的院长，让他联系家族。换句话说，你如果要还打算放弃巫术，去学习……随便什么东西，那你就是一个平民了。

“你，还要答应吗？”

罗菲点头。

老人闭上了双眼，深吸一口气。

“滚出去！”

……

维斯睁开眼，看到的是凌晨的微光，耳边还环绕着老人的咆哮声。

这是一个梦，原来，我还能做梦……维斯捂着有些疼痛的头，苦笑着。

自从几个月之前，诺布尔他们研究出了能让维斯窥探梦境的设备之后，他们把所有的热情都投入对设备的调试之中。

维斯也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浏览了上百人的梦境。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维斯就发现自己没做过梦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做过梦了，维斯甚至记不清楚上一次做梦是什么时候了。

维斯都怀疑自己已经失去了做梦的能力了。

在逐渐变得清醒的过程中，疑惑也慢慢爬上了维斯的面容。

观看过那么多梦境，维斯对于梦境本该拥有的样子一清二楚，模糊的场景，逻辑缺失的行为，无声的对话……

然而，随着维斯的清醒，梦境的画面却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清晰到梦中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

仿佛，这不是梦境，而是一段拾起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