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何原本》。

玻璃窗。

大哥大。

安哥拉兔。

金字塔……

在溢彩的琉璃世界目睹的诸多奇异事物将自己的名字贴进了维斯的脑海，仿佛他本就知道它们的名字。事实上，在这个梦境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

罗菲的记忆中断了。

在玫瑰与百合牵着她的手离开花海，打算穿过森林将罗菲送到降临城外的时候，世界变成了内部充满细小裂缝的水晶，支离破碎。

梦境的世界打开了一个缺口，然后向维斯展现了它不为人知的一面。

维斯在床上坐了很久，直到身体的热量不断散失，让他打了一个寒战为止。尽管是在南方，但清晨与傍晚的气温同样能让意志不坚定的人们穿上厚厚的棉袄。

不过醒来，似乎也无事可做。

前段时间维斯还能够依靠降临大学的图书馆打发时间，但是自从那些凶神恶煞的卫兵带着长枪封锁了萤光林之后，海特就禁止他外出了。

听说那是皇帝的人，海特不喜欢皇帝的人。

巫师学院没有额外的图书馆提供给学徒，因为涉及巫术的书籍往往不是那么安全，而安全的巫术书籍大概只能塞满一个书架。不过对于维斯来说倒没有安全与否的区别，反正他什么巫术也学不会。

据维斯所知，就连学徒们也不能随意进入大学了，他们总是在雪月湖旁的高墙边被卫兵拦下，然后赶回巫师学院——在用餐时，他时常能听见学徒们的抱怨。

只有巫师们还可以自由进出，不过他们很少这样做。

龙息林海中发生了一些事情。

维斯直觉认为这与罗菲有关，不过海特却说这完全只是两件不相干的事，让维斯不要乱想。

算起时间，维斯已经来到巫师学院接近两周了，但是自从尖帽子知道了维斯做的梦之后，就没有提起回实验室的事情了。当然，也可能是他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不过无论如何，这只是验证了维斯的猜想，这一次海特带他到巫师学院并非是什么怀念与调整心情，而是有计划的行动。

梦境的内容也再次验证了维斯的一个猜想——根本不存在梦境世界这种东西，梦境是类似记忆一样的东西，图像、声音与情绪的复合，唯一不同的是，梦境揭示未来，而记忆记录过去。

直到昨晚，那些奇异的物品与它们的名字入驻维斯的大脑。

现在，维斯开始怀疑梦境世界是否存在了。

不过出于某种逆反心理，维斯暂时还不打算告诉海特，毕竟海特瞒着他的事情也不少。

或许是维斯把所有仇恨堆积在了诺布尔身上，也或许是这些年的逆来顺受已经让他失去了深刻仇恨的能力，在实际上，维斯对于尖帽子和白袍要做的事情只有捣乱，而不会反抗。

穿衣起床之后，维斯把梦境的内容加工了一遍，写在纸上——和之前所做的一样。

关于那些异常的东西，维斯在一番纠结后，最终决定不写下来。梦境世界如果被证实存在的话，尖帽子恐怕会急不可耐地开始接下来的实验。现在，虽然不能够到图书馆去，但维斯还是不希望立刻离开。

学院的环境比实验室好出太多。

折好纸张，维斯来到了海特的门前，并把纸张从门缝中塞了进去。接着，就该去找点事情打发时间了。不过这时，他却听见了门内传来了声音：

“进来，维斯。”

尖帽子在房间里，他的事情做完了？

“门开着。”尖帽子补充了一句。

维斯推门进入。相比诺布尔整洁的房间，尖帽子的房间显然要乱得多，无论是桌上，地上还是床上，都摆放着数不清的论文和书籍。有些书里面夹着书签，有些干脆就是直接翻开，上面能够看见尖帽子用各色的笔作出的标记。书籍与论文就这样散落在整个房间——但是房间还是很干净，这让维斯有点佩服那个清洁工，连这种程度的房间都可以在清洁后一丝不苟地还原。

随即，维斯开始怀疑，也许海特这几天根本没有离开房间——这种混乱程度可不像是一两天能够做出来的。

“别踩到那些文章和书，很珍贵。”海特说着，头也不回地指向满是书籍的地面，“这里有足够的空地。”

维斯的目光在书海中来回巡视，终于找到了一条能够通向海特旁边的道路。同时，他也不小心在书海中发现了一本名为《月光勇士》的小说——这大概就是海特那些肉麻话语的来源。

“别忘了把你写的东西一起带过来，或者你直接给我复述一遍也可以。”海特继续看着他的桌面，似乎在写着什么。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维斯没有进去的打算，“我还没有吃早餐。”

“当然，孩子，是很重要的事。”海特停下了笔，转过身来侧着头看向维斯，“关于你的梦境，我有一些线索了。”

维斯拿起地上的纸张，保持着平衡从书海中仅存的地面到了海特身边。

“您发现了什么？”

“孩子，告诉我，你对‘蜘蛛’有印象吗？”尖帽子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疑惑占据了维斯的表情，他唯一能够想到与蜘蛛有关的事情，还是差不多一周前，与维克在图书馆发生的事情。

维克那一声大吼，给维斯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没有吗？”海特没有继续追问，接过维斯今天的故事，看了两眼，转而说道：“从你梦中的一部分内容，我大概可以猜到这是至少六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还有一个强大的巫师家族存在。”

“巫师家族不是很多吗？”维斯有些疑问，“诺布尔……”

“不一样。”海特打断了维斯的话语，“对于现在所有巫师家族来说，巫师会和学院都是权威的存在。而你梦中的那个家族，显然有更大的能量。

“不知道诺布尔在教导你的那几年里，有没有跟你讲过巫师的历史，一般来说，这是给新晋巫师安排的课程，因为不能成为巫师的人没有知道的必要。”海特提出了一个问题，但是没有想让维斯回答，他继续说道：“奥利安德家族，他们不仅是一个巫师家族，也是巫师学院的‘领主’——他们是唯一能够参政的巫师家族。”

维斯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诺布尔当初为了教会他巫术都快愁白了头，从来不让他花时间在其他东西上。而诺布尔的藏书中，显然也没有这种“巫师世界常识”一样的知识。

随后是海特的一声长叹，他惋惜地说：“但是，一切辉煌都有终结，奥利安德也是如此，直到三十五年前，最后一个奥利安德巫师还没来得及让子嗣进入巫师的世界，就死去了。

“那段时间，巫师学院也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陷入了混乱，我们就此失去了与奥利安德后裔的联系，直到十年前，我们才发现奥利安德成了西斯尔的家臣！”海特的声音突然间变得愤怒，不过仿佛只是错觉一般，下一刻又恢复如初。“巫师们付出了所有的努力，但是，直到现在，这个伟大的家族还被西斯尔握在手中！”

也许是因为罗菲的情绪影响了维斯的判断，他对奥利安德家并没有什么好感，对其悲惨遭遇也没有什么感触。

维斯大概清楚了尖帽子凭什么判断罗菲身处的年代。

六十年前，大概是那个巫师家族还没有开始衰败，或者刚刚露出颓势的时间。

“抱歉，孩子，每当说到这段历史，我都会有点抑制不住愤怒。”海特尽量保持平静，但他的话语还是掩饰不住蕴含着的怒火，“愚蠢的，傲慢而短视的西斯尔，他们只考虑到自己能够在皇帝面前掌握更多的话语权，却从来没想过巫师的发展对于卡斯提亚意味着什么……”

维斯听了一会儿，尖帽子的抱怨越来越多，而且没有停止的迹象。还饿着肚子的维斯不得不出声把尖帽子拉回原本的话题。

“我的梦境，大师。”

“噢，没错，你说得对！”被打断的海特敲了敲脑袋，狠狠地。“也许你不能理解，但是了解那段历史的巫师都会有同样的愤怒……现在，让我们回到你的梦境。

“你现在，如果你给我的内容没错的话，应该是在回忆一个奥利安德女巫的记忆。这是一个宝藏！”海特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三十多年前的灾难让巫师学院失去了大部分古老的咒语，而现在，你也许能够把它们找回来！”

“这只是梦境，我没法记忆那么准确的东西。”维斯圆上自己的谎言。而且罗菲似乎真的融入了常人的生活，长久以来，除了难以看懂的数学公式，维斯就只见到了一个简单的占卜术。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海特摇头。他又开始讲述奥利安德的故事来：“奥利安德的巫术藏书比巫师学院更加丰富，虽然当时有一部分巫师反对他们的垄断，但是奥利安德的贡献足够堵上他们的嘴。

“现在，你得到了一个奥利安德的记忆，也许……只是也许，但是是可行的，你能够找到奥利安德至今没有被发现的藏书……这会使得亲王更加信任我们……”到最后一句话时，海特几乎没了声音，维斯也没能听清楚。

“如果没有呢？”

“那一定会存在别的什么……”海特笑了笑，“一个女巫将自己的记忆留存了数十年甚至上百年……

“那绝对，也会是一个巨大的宝藏。”

不知为何，维斯感觉海特没有说真话，应该有其他东西让尖帽子坚信这背后藏着宝物。巫师的世界中有太多没有缘由的异常，一段古老的记忆似乎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海特抑制住了有些扭曲的笑脸，然后满怀宠溺地看着维斯，对他说：

“去吃早餐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