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镇，位于海石城领主的领地边缘，与西廷最大的沼地，腐烂沼泽接壤，也是加顿和维斯前往瑞里希的旅程中的一站。

海石城有着悠久的历史，在过去，这里是平原人在长耳人的扩张中，唯一保持着自主权的地域。但是自从平原人从龙廷的一隅走到历史舞台的正中央后，无论是海德人还是赛努斯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更为丰饶，更为平坦，更为安全的地区。而海石城地区的腐烂沼泽无疑成为了它被抛弃的理由之一。

腐烂沼泽中，总是藏着数不清的怪物，红着眼，舔着獠牙，在黑暗中隐藏，在灌木中潜行，在沼泽边徘徊。极少数的时刻，它们也会进入附近的村庄与小镇，将家畜甚至是孩子添加到自己的食谱上去——所谓罕有，也只是比强盗进村的概率低上一点。

是以，包括白林镇在内的诸多人类聚落，都流传着无数与腐烂沼泽相关的传说，有时候这些传说的内容，只怕是比诗人们精心编纂的故事还要精彩。

趴着比人还要高大的巨狼只是这些故事中的小儿科，生活在沼泽之中散发着腐臭的巨蛇也不过是相对简陋的幻想，恶毒的会在小孩子的梦里投下阴影的邪恶地精、以及偷走快乐带来不幸与苦痛的丑陋女巫才是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传说。

“所以，你是说，你在沼泽里迷失了方向，误打误撞地找到了女巫的住所……现在，你想要委托我去杀掉女巫？”加顿带着明显怀疑的眼神打量着这次的委托人。

委托人是一个赛努斯人，有着赛努斯人典型的宽鼻梁和棕色眸子。他在这个炎热潮湿的夏季还穿着一件厚重而不透气的学者服，加顿能够判断出来这是属于白鹰大学的学者服，这说明委托人还是一个官方的学者。

“你怎么知道那是一个女巫的，你被她袭击了吗？”加顿尝试打探出一些事情来——他还从来没有与女巫做过对手，唯一与女巫的交集恐怕就是给维斯买的书了——也有可能他通过打探证明这个学者的脑子不太好使。

“没有，”学者摇了摇头，随后两手叉腰道：“但她一定会这么做的，所有人都知道，住在沼泽里的女巫一定会给人带来不幸与痛苦，我可不想让她破坏我将要在沼泽里进行的调查。

“你知道吗，沼泽里的红眼尖头蜥很可能与绿龙存在着某种亲属关系，我将会揭示它们的联系，而女巫很可能会破坏我伟大的研究。

“如果你杀了她，让她不能够对我的研究加以干涉，你就是生物学的救星！那是多么伟大的事业！相信我，在百年之后，人们提起这项研究的时候不会忘记有一个英勇的佣兵做了什么的……当然，因为你并不会实际参与这项研究，所以很遗憾，我不能在研究上署你的名字。”

学者一番话，听得佣兵和他的儿子频频蹙眉，从头到尾这位学者没有说一句有关这次委托本身的话，反而开始畅谈未来。

加顿揉了揉鼻梁，使劲眯了眯眼睛，直接向学者问道：“那好吧，也许我们可以直接开始谈谈酬金的问题了。”

他发现自己从学者嘴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而且也已经不对学者话语的真实性抱有期望了，于是他开始为自己的利益打算——反正只需要去沼泽中看一下，找到真相告诉学者，他就不会疑神疑鬼了吧？

女巫？

那不是故事里才有的存在吗？

加顿认为，那一定是某个猎人或者苦行者的房屋，只是因为这些人完全可以在沼泽里养活自己，不需要经常出入村庄，所以才不为人所知罢了。

“这么说，你接受我的委托了？”学者上前一步，抓住了加顿的手，激动地说：“酬金不是问题，我现在就可以预付给你五个银币，如果你能够杀死女巫，把她的……”学者愣了一下，表情不太好看，“……对，把她的魔杖带来给我，我就会把剩下的三十枚银币一并支付给你！”

可以看出来，学者可能在耳朵和头颅之间纠结了很久，最终选择了一个不那么血腥的选项。

“三十枚银币？”加顿吸了一口凉气。

“我知道，女巫是很危险的，佣兵。”学者说，“我不会亏待你的，但是，你一定要小心，不要小看女巫，她一定会是比你遇上过最凶残的强盗更加可怕的存在！”

说着，学者就从鼓鼓朗朗的钱袋中摸出了五枚银币交到了加顿的手中，“拿好，佣兵，用这些钱准备准备，或者享受一下，这都随你……当然，我更希望你是把钱花在准备上，因为我不希望你死在女巫手上……”

加顿僵硬地接过银币，装进了自己的钱袋里，然后神色复杂地望着学者，慢慢开口：“请问，您现在还记得那个女巫的住所在哪里吗？”

学者沉吟半晌，最终摇了摇头，“恐怕我没法回答你，佣兵。但是，那一定不会距离白林镇太过遥远。我发现那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而且离中午有相当一段时间了。而我慌忙地跑出沼泽的时候，太阳才刚刚落山……很抱歉，我能提供你的帮助大概只有这么多了，佣兵。”

“保证完成任务，先生。”面对慷慨的学者，佣兵加顿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礼貌。

这使得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的维斯眼角疯狂抽搐，仿佛是脸上的肌肉痉挛了一样。

在告别学者之后，维斯毫不犹豫地踢了加顿一脚。

“嘿，小子，你干什么！”加顿灵敏地闪过，然后拍了拍腰间的钱袋，“看看，我为我们挣到了多少钱！别忘了，剩下还有三十枚银币得依靠我呢！

“……当然，这里面至少四分之三以上得归我，我希望你别忘了在我的披风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要用这笔钱补偿我的损失。”

“没什么，放轻松。”维斯只是随意地踢了一脚，虽说即使他认真起来也会被加顿轻易闪过，尽管加顿有在训练他战斗，但是维斯学得并不好。“我并不反对你接受这个任务，相反，我很赞同。只是我过多的正义感在一个屈服于金钱阿谀奉承的小丑面前爆发了而已。”

加顿点头表示理解，“所以我说你应该少看点书，那些东西只会让你具备一些不必要的想法，正义感是什么？难道这种感觉会比银币更重要吗——说实话，它重不重要我不知道，但是它一定没有银币重。”

“金钱的奴隶，就是在对金币孜孜不倦地追求中走上了绝路。”维斯引用某一本他看过的小说中的话语，尽管说不上赞同，但用在此时还算应景。

加顿摇头道：“我是一个佣兵，不做金钱奴隶的佣兵，大概已经饿死在了他们自由的道路上。”

“我跟你不一样，我可不打算做一辈子佣兵。”维斯侧过头去，悄悄翻了一个白眼，“商队的护卫和贵族的骑士都是比佣兵更稳定的职业，而且你也看到了，学者比佣兵富有多了。”

加顿嘿嘿一笑，“别想太多，小子。商队的护卫都是商队自己培养的人才，即使如此，商队在进行大规模交易的时候依然会选择佣兵。他们很清楚，护卫相比佣兵，只是一群好看的废物。

“至于骑士，那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得到的职位，那属于贵族。如果不是战场上战功赫赫的士兵，或是成名已久的佣兵，贵族根本不会让他人染指这个职位。”加顿耸耸肩，“连我都算不上是成名已久，你小子凭什么成为骑士？”

“那学者，学者总行了吧？”维斯对加顿的讽刺感到不快。

“前提是你得到大学里面认证，毕竟不是会看书就能称之为学者的。”加顿看上去很开心，大概是维斯的天真逗乐了他，“我听说，未经认证的学者很多，但是他们的日子绝对不会比我们过得更好了。而要到大学认证，据说需要经过艰难的考核，只有极少部分的学者能够通过。

“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当然！”维斯气鼓鼓地回应。实际上，他没有什么信心。有不少佣兵精通草药学知识，但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佣兵成为学者，考核的难度可见一斑。不过此时，维斯也不想在气势上落了下风，只好硬着头皮表现得自信一点。

加顿看着维斯，眼神中似是不屑，似是嘲讽，但同时带着一点期待与希望。最终他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你笑什么？”不过那一声笑刺激到了现在神经敏感的维斯，“你觉得我做不到吗？”

“不不不。”加顿否认，“我只是想起了开心的事情。

“你看，我们现在至少有七个银币，你要不要去买一点书？昨天我在镇子里看到一个老头开了一间小书店，说不定那里会有你想看的书。”加顿转移了话题。

“哼，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说银币要拿去给你买一件新的披风吗？”维斯没有服软，否则，他与那种屈服于金钱的小丑有什么区别？

“那……我有一个提议。”加顿拍了拍手，然后说道：“你叫我一声爹，我就忘掉披风的事情——毕竟原谅孩子是父亲的……”

“滚！”维斯再次毫不犹豫地踢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