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加顿就睁开了双眼。

这并非是说这张床睡着不舒服，而是佣兵已经习惯了较短时间的睡眠。

可以说，任何东西的价值都是有原因的，昂贵的木床会比旅馆相对廉价的木床更加舒适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唯一让加顿不太满意的就是潮湿的环境以及久久难以散去的臭味，不过某些条件差的旅馆也不能避免这两件事。

总体上来说，这一觉睡得不错。

如果维斯在这，说什么他也不会在床上睡觉吧，毕竟这张床上曾经躺过一具尸体。加顿伸了一个懒腰，活动活动手脚，从床上跳了下来。

随后，佣兵皱了皱眉头，他察觉到一丝异样。

不是来源于观察得到的结论，而是一种直觉——尽管加顿依赖这种直觉三番五次地在林地中迷失方向，但是从最后的结果来看，这不一定是坏事。

似乎有一双眼睛从某处盯着他，但是他并没有找到视线的来源。

木屋中堆积的灰尘能够说明，这里并没有其他人在，甚至都没有什么野生动物踏足。

“错觉吧。”加顿哈哈一笑，带上战利品离开了木屋。大概是那位学者煞有介事的样子，让他也不禁有些相信女巫的存在。即使已经证明那不过是另一个行为古怪的学者，但是学者的说法还是对自己存在着某些影响吧。

离开沼泽要比之前离开森林顺利许多。没在这里转悠多久，加顿就找到了自己曾经的标记，而这些标记顺利地指引着加顿离开了沼泽。

第一件事当然是去旅馆，自己一夜未归，不知道维斯该多担心呢。

……

睡了个好觉。

维斯揉着惺忪的睡眼，有些感慨。

这大概是最近几月里睡得最好的一次，没有加顿的鼾声，也不是在野外裹着披风入眠。维斯一度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但这一次的睡眠证明了，他还没有适应，他只是通过降低对睡眠的期望达到了“适应”的状态。

他一点也不担心加顿，佣兵知道该怎么照顾好自己。

退一步说，就算加顿真的在沼泽里遇难了，维斯也没有任何办法。无论是在野外的生存能力还是经验，他都远远不如加顿。这也是他知道加顿很容易迷路，但依旧选择让加顿带路的原因——他不愿意承担风险，他更愿意去指责那个承担风险的人。

听上去有些卑劣，但是作为一个还未满十四岁——也差不了多久了——的少年，维斯觉得自己现在有权这样做，尤其是他这样做的对象是自称他父亲的男人。

维斯不怕承担风险，只是不愿意而已。在加顿出现之前，在母亲逝世之后，他一直都在为自己的肚子负责，偷不到东西就得饿肚子。

维斯穿好衣服，然后拿上加顿给自己的铜币，准备找旅馆的老板要一点面包吃。

不过刚刚打开房间的门，一个身影就挡在了自己面前，身上还散发着难以言说的恶臭，就像是从肥料里刚刚爬出来一样。只是一瞬间，维斯突然没了吃面包的心情。

“想我了吗？”加顿张开双手，似乎打算跟维斯来一个拥抱。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气味是多么可怕——旅馆老板一定是还没睡醒才会让他进来！

维斯退了半步，脸色难看起来，随后发出了阵阵干呕声。

“嘿，这就是你见到父亲该有的反应吗？”加顿正待继续抱怨两句，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仔细嗅了嗅身上的味道，然后皱着眉头说：“我去找老板弄点热水……还有这套衣服，把我的备用衣物拿出来。”

他走进了房间，将手中的布包放在了桌上，吩咐道：“看好这些东西，这是完成这次委托的物品，里面有几本书，你可以先看看。我去洗洗，等我回来我们就去交任务。”

等到加顿离开，维斯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户通风。幸好加顿并没有停留太久，这种恐怖的气味很快就消散了。

接着，维斯看向了加顿带回来的布包……

加顿说，里面有书。

……

“你是说，那里住着一个行为古怪的学者，不过他已经死了？”学者双手插在腰间，两只眼睛一大一小，满是怀疑地凑近加顿。作为一个学者，他对加顿的说辞深表怀疑。

看着学者凑过来的头，加顿非常自然地后退了两步，“相信我，我可没有说谎，我带来了证据……”说着，他拿出布包，从中拿了一本书出来，交到了学者的手上，“看吧，这些就是那个学者的书，相信我，这不是我从书店买来忽悠你的……而且，如果是女巫或者巫师，怎么可能就那样死在自己的床上？”

“《啮齿动物骨骼的研究》？我当然相信你，这绝对不是从书店里买到的。”学者打开书开始查看内容，同时说道：“我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学者做了这种研究，这很有可能是巫师诡异研究！让我看看……”不过学者一连翻看了好几页，都没有再说话了。

加顿只是耸耸肩，等待着学者对这本书的评价。

过了一会儿，学者才带着古怪的神情从书中脱离出来，“你说，他是一个学者，研究草药或者数学？我不得不承认，你可能是对的……最起码，他确实是一个草药学者。”学者合上了书，“我从来没想过，啮齿动物的骨头也可以用来制作药物，听起来倒像是巫师在调配什么恐怖的魔药……

“但是这本书上确实有像草药学者那样记录下它们的功效。这本书看上去有相当一段历史了，但是令人惊讶的是，我竟然没有听说过这些研究！我想，这大概是那位不幸的学者偶然找到的古籍，那些失落的智者的著作。

“你在那里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学者接着问道：“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

更有价值的东西……那可比三十个银币有价值多了！加顿想到了那颗被放在旅馆里被维斯看管着的水晶球，然后摇摇头，“不，没有了，那里除了书、草药和动物的骸骨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否则，我应该给您带回来一根魔杖，或是巫师的尖帽子。”

“我说的当然是书！”学者指着《啮齿动物骨骼的研究》吼道：“你明白这本书的价值吗？即使放在白鹰大学，这也是一本相当有价值的书，它足以改变整个草药学系的研究方向！你有看到那里有更多的书吗？”

“呃……当然。”加顿被突然爆发的学者吓到了，不过很快他缓了过来，说道：“那里的书很多，有一个书柜，上面摆满了书，不过我只选了其中几本……”

“你还有别的书？我全都要！”学者连忙说。不过当他发现加顿有些不情愿的表情时，他补上了一句：“我的报酬不变，同时我还再加十个银币，把你带回来的书都买下来！”

十个银币！

灿烂夺目的银币在加顿的心房上狠狠敲打了十次！

要知道，学者为击杀女巫开出的价码是三十个银币，而这几本破书可没有花费加顿多大的工夫，就能够达到女巫三分之一的价格！

“对了！”加顿一拍额头，对学者说道：“我还带回来一本书，那位学者死前牢牢地将书抓在手里边，我想这应该会是更有价值的东西……”加顿把手伸进了布包。

“真的？”学者兴奋地问。

“当然，不过这本书得额外加钱……”加顿的手在布包中摸索，“您要知道，我是如何将那僵硬尸体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的，那简直不是……”说着说着，加顿愣住了。

“当然可以，我为这本书再出十个银币！”学者说道：“快把它拿出来给我看看！”

“等等，出了些问题……”加顿解开了布包，在剩下的书中看了看，没有发现那本他从尸体指尖抠出来的书。“我得回去旅馆一趟，我可能把书丢在那里了。”

学者闻言有些不快，刚刚激动起来的他仿佛被泼了一瓢冷水，不过他明白，这个佣兵手上有着令所有学者都为之倾倒的知识。所以他压下了一切不满，和善地说：“没有关系，我可以等，只要你把那本书带来。”

“在此之前，我们也可以先把这些书交易了。”加顿捧着布包示意，“我想它们也是有价值的东西。”

学者点头同意，拿出了钱袋直接放在了加顿的手里，“这里面只有三十个银币……我本以为这些就足够了，在你拿着那本书过来之后，我会补齐剩下的二十个的。你可以把这些书留在这里——除非你不信任我。”

“我当然信任您。”我哪里会不信任一个这么有钱的学者呢？加顿心中暗道。

于是，加顿就带着银币飞快地跑回了旅馆，即使是逐渐热闹起来的集市也没有阻拦他的步伐半分，只是在他身后留下了一段段骂骂咧咧的声音。

回到旅馆的房间，加顿找上了维斯。

“嘿，小子，你有拿走我带回来的书吗？”

“我想好了，你不需要给我买书了，我就要这一本了。”维斯扬了扬手中的书，正是加顿从尸体手上掰下来的那一本。

“滚蛋，小子，你知道这本书现在值多少钱吗？”加顿想要夺过书，但维斯却把书抱得死死的，“十个银币，十个银币！有十个银币你想要买多少书都可以了！”

维斯一瞬间有些动容，不过随后坚定地说道：“不用了，我只要这本书……以后你都可以不再给我买任何一本书，我只要这一本……”同时，他再次抱紧了书，阻挡了加顿再次伸过来的手。

加顿抢书的动作停了下来，疑惑地看向维斯，问道：“这书上写了什么？你小子着魔了吗？”

维斯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抱紧了书。

也许确实是着魔了吧……

……

学者抱着一包书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随后从箱子中摸出了二十枚银币。正当他准备出去见那个佣兵的时候，他的目光投向了那一包书。

那个佣兵说他住在旅馆，也许他没有那么快到这里，我可以先看看这些书……

不不不，我如果看着这些书会着迷的。

但是，和刚才一样，他会让看门人来找我的吧？二十个银币对于佣兵来说，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就算让他多等一会儿，我相信他也会愿意的。

最终，学者还是没能抵挡知识的诱惑，打开了布包。

除了刚才他看过的那一本《啮齿动物骨骼的研究》，他看到了更多从未有听闻的名字写在书上：《草药与血肉》《尸体与药剂的研究》《尸体的异变与复生》《死亡生物与诅咒术》……

学者一本接一本地往下看着书名，脸色变得越来越差，最后跌倒在地。

“那，那，那……”学者感觉寒气直往嘴边冒出，或是冲到额头上变成寒冷的汗珠。这种寒气让他丧失了正常的语言能力，以及大脑的逻辑功能。

最终，他还是说出了一句话：“那真的，是，是一个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