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的豪气和生活的酱醋大不相同。
不过也有人可以两者兼得。
比如陈都灵。
这是他离开村子的第三个晚上,他们俩人的干粮吃完了,离目的地也还有一段距离。
张三小拿起一个铁壶。
他们穷得只剩下一个铁壶了,旧的。
张三小把那玩意儿捅进河里,冷冽的河水划过他的手臂。
他打了个寒颤,迅速将铁壶舀了上来。
三天内,他们俩人从北方边境走到西清。
当时他们饿坏了,只顾着身上的饥肠辘辘,而毫无发觉身边变了样子。
如果不是暖风吹来,陈都灵恐怕还不敢躺在地上。
积雪不见踪迹,草地青黄而稀疏,陈都灵翘着腿观摩,不算好地方,但好歹可以休息了。
这不是他的身体,但他仍会感到疲惫。
他调整了一下身子,好奇白蒲旭去了哪,朝两边观望,不见踪影。
张三小从溪边回来,带着那壶水,可他们连财火都没有,这要怎么烧水呢?
“要不我去捡点柴火吧?”张三小说。
陈都灵鱼跃而起,接过铁壶道:“不用,交给我就好。”
两人盘腿坐下,青黄的草根轻轻刺过裤子,陈都灵挠了挠屁股,右手悬起铁壶。
张三小好奇地仰看。
刚才还不见踪影的白蒲旭也突然出现。
他们两个人谁也看不见谁,只是不约而同地撑起下巴,看陈都灵要搞什么幺蛾子。
陈都灵闭目而坐,右掌托壶,脸上表情因为太过用力而扭曲,看上去像在便秘。
白蒲旭噗的一下笑出声,他可没这么教过陈都灵。
紧接着是张三小,他多看了两秒后,终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大笑道:“陈哥,你这是要干什么啊?一会儿我那水还能喝吗?”
陈都灵闭着眼睛,伸出一只手指到嘴边,嘘了一声,继续他的装模作样。
张三小今年十三,跟外人不喜欢说话,跟陈都灵却是嘴巴越发毒烈。
他本还想再大笑一声,可他却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陈都灵的手冒烟了......
张三小惊讶地说不出话,手指着陈都灵托着的铁壶。
铁壶冒烟了。
壶口隐约可见水在翻滚。
一丝白雾漂浮而过,很晶莹,也带着温度。
“哇!哇!哇!”
张三小因为说不出话,只能这样乱叫着,好像抽了疯。
但事实上,他没有抽疯,他只是没有见过这种把戏。
这下陈都灵睁开眼睛了。
他把铁壶放到地上,锅底压扁小草,锅顶冒着热气,丝丝缕缕很像那么一回事。
“这真的煮开了吗?”
张三小端起铁壶。
“里面不会有什么虫子吧?”
张三小对陈都灵的功力存疑,所以问得很仔细。
陈都灵挑眉,一副理所当然,“你喝喝看不就知道了。”
张三小喝了,然后喷出来了。
“这他妈是温的!”
他大叫着,因为他那一颗因为好奇而活着的心死了,死透了,被温水里的虫子咬死的。
陈都灵笑着躲开铁壶撞击,贱兮兮的,“我又没尝过,我怎么知道熟了没。”
其实在运气时他就已经有所察觉,气息的运用和变化虽然有使用自如的感觉,可一旦要提升气息输出,就会觉得身体乏力,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一齐躺在草地上,太阳快落山了,现在进城没准还能赶上饭点。
陈都灵转过头,一双脚站在他旁边,有些透明,他向上看去,果然是白蒲旭。
“十年前,我在大成境时,有一招式一直用到了现在。”白蒲旭说。
“那教教我呗。”
陈都灵明白,半坐起身,嘴巴没动。
张三小在一旁看得奇怪,此人怎么好生奇怪,常常坐起来发呆。
“你先找块吃喝拉撒不愁的地方,我再慢慢教你。”
“一言为定。”
陈都灵突然站起,草屑从屁股墩儿掉下。
“陈哥你疯啦?”
张三小讶异地问,语气之迅速,甚至还有点惊吓的意思。
陈都灵摇头,指着六公里外小小的城门,“不,进城!”
......
......
陈都灵很亢奋,不过亢奋带来的多巴胺却不是万能的。
它会让人感到刺激、兴奋,但没有办法带来饱腹感。
六公里的距离不算远,可他们走得也不快,等太阳躲起来了一半,他们才刚刚好来到城门边。
据张三小的话说,最近这段时月,了无战事又无灾无病,所以城门的把守比较松懈,他们就算没有文书也能混在人群里进去。
此时已是傍晚,进西清的人还很多,陈都灵混在一支商队当中,成功逃过了检查和银税。
临走时,他还感动地和一位旅人大哥道别,两人聊天真是太对口味了,说嘛有嘛,有机会一定要再去找他聊聊。陈都灵心想。
离开商队后他们身边变得安静,这让他们有点不习惯。
两个人互看一眼,觉着没意思,又转头看向了别处。
张三小看着城门,陈都灵看着城街。
一时间,人声鼎沸的声音窜入耳中,不止陈都灵的耳朵受福,他的眼睛也有了另一番享受。
木楼红灯、小摊烤肉糖葫芦、小鼓的咕咚声里,陈都灵第一次在这片异世界看到集市。
那份热闹像是一块薄膜,风一吹,贴到了他的脸上,黏糊糊的,也暖暖的。
久违的人气。
陈都灵感叹道,他已经好久没一次见过这么多人了。
咕噜......
肚子响的声音。
心照不宣的两人再次看到一处,如果上天会被他们感动的话,此时一定会有金币掉下来,但可惜的是,他们只能从各自的脸上看到两个字——贫穷。
两人经过眼神交流,决定先去找点吃的。
至于哪里有吃的,陈都灵自然不用多费心,他身边的白蒲旭就会告诉他了。
“你说的能吃饭的地方在哪里啊?”
张三小问话总是很直接,陈都灵想这可能是来自小少年的直觉,于是他决定征用一下这句话,然后一字不差地抛给白蒲旭。
白蒲旭指着陈都灵前方,理所当然的样子甚是欠揍,“哝,就在那儿了。”
陈都灵饿得眼花,抬头望去,心中突然一惊,正欲大叫,身边的张三小却也附和起来。
两人张大了嘴巴道:“道观?”
他们惊讶死了,但不全是因为一座道观,而是因为两座。
这里有两座道观,一大一小,一富丽一破落。
从城市建筑布局来说,他们绝无可能同时出现,因为这样的搭配实在是太显眼了,显眼到你会忍不住捂住嘴巴。
而事实上,陈都灵和张三小也是惊得捂住嘴巴。
出于觅食者的惊觉,成年的陈都灵明显有更高的警觉性,他突然转过头,张嘴说:
“西清观太大,我去,旁边这个比较安全,你去。”
张三小反抗道:“不要,凭什么我去小的啊!我要去大的!”
陈都灵一反常态,没有骂粗话,没有毒舌,一张好看的脸上充满了循循善诱。
他微笑着说:“小三啊,你涉世不深不知道,这种道观,大人都比较暴躁,你去那里会被扔出来的,这样你就吃不了饭了呀。”
“真的吗?”
短短的三个字,它透露着张三小从警觉到被迫相信的渐变过程,面对新鲜事物,张三小拥有本能的怀疑,可当他遭到人为的诱导后,他又开始将思维转到另一个方向。
一个小孩子才会有的方向。
这也是只有小孩子才会有的声音。
陈都灵点头,心里狂笑不止,表面波澜不惊,“我还会骗你吗?”
张三小想了一下说:“好。”
两人在意识上再次达到了统一,各自朝目标走去。
白蒲旭坐在石阶上,脸上憋着笑,毕竟吵架这种事情总是看不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