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真大啊。
程白这样想。
纷飞的雪花飘落在少年的黑发上,不知何时已经积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寒风与冰雪铸就的舞台中央,是被宿命和生死所纠缠的二人。
“你在害怕?”
从拐角走出的厨师始终维持着一副无悲无喜的表情。
“啧,我在想着你到底有没有认出我。”
程白笑了笑,然后接着自己原来的步伐继续向前走着,看样子丝毫没有在意这个想要他命的疯厨师。
一步,两步,程白艰难且缓慢地迈动着步伐。
“不介意的话......”他佝偻着伤痛的身躯走到男子身前,然后抬头看着那人平静的双眼,轻声开口道。
“让个路好不好,我有急事。”
语气平和的仿佛在与相识多年的老友攀谈一般。
“.......”男子沉默地盯着少年漆黑的双眼,没有过多犹豫便侧身让开了通往拐角的唯一一条小道。
“谢了。”程白干咳一声,然后接着他不紧不慢的步子向前走着。
待他的后背完全暴露在厨子的身前之后,少年面无表情地挥动了手里的长条砖块。
咚空气中传来一声钝物撞击的闷响。
厨师手里的半截菜刀埋没在灰色的砖石之中。
“我还以为你会稍微再等一会。”程白手腕猛一发力,厨师的菜刀被他带动的忽的往上一划,男子左臂上的半截袖子被利刃割出一道不小的豁口。
厨师向后退了一步,手里的菜刀和灰色的砖石一齐倒飞出去。
优秀.....不,应该说是诡异的直感。
男子皱了皱眉。
“好险,差点割到手指头。”黑发的少年甩了甩手,脸上没有丝毫因失去自己唯一的武器而呈现的慌张,只见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厨师方才被割开的左臂几眼,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厨师先生,似乎有什么不我该看的东西露出来了。”
男子古井无波的眼神此时终是被掀起了一丝波澜。
油渍斑驳的厨师袖下,一截尚带有他身体余温的黑布正在缓缓滑落。
梦魇般的色彩在小巷的深处亮起,在银白的风雪之上映出了一片妖冶的深蓝。
程白黑色的皮袖下,那抹同样深邃的颜色正在疯狂地颤抖。
他们是一类人。
简短的想法同时在小巷三人的心头浮起。
黑袍的刺客瞬间从阴影中跃出,头也不回地跑向了教堂的方向。
在黑暗中无法长时间移动?程白忍住剧痛这样想到。
厨师看着刺客离去的背影再次皱了皱眉,一把不知从何处取出的剔骨尖刀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挥手,投掷,泛着寒光的凶器撕裂了北地的风雪,锐利的獠牙直击刺客毫无防守的后背。
奔跑的刺客察觉到了从身后传来的致命威胁,他手中握着的黑匕微闪,漆黑的身形几乎瞬间融入了墙边的阴影之中。
作为一名“知见”级的狩灵者,他对手中律刃的掌握已然达到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层次。
黑暗既是他手中夺命的利刃,也是其躲避灾难与威胁的温床。
然而这次他低估了自己的对手。
细长的飞刀在飞行中不断消耗着自己的动能,邻到接触到他时,不管是速度还是刺击角度都已经出现了不小的变化。
这柄尖刀就这么平淡无奇地坠落在刺客的影子上,就像是插在厨房的砧板上一样,不管是精准度还是造型都很符合一名“厨师”的水平和作为。
然而就是这么一名有厨师所抛出的刀,让刺客遁入黑暗的身躯变得无比僵硬起来。
他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趴在墙角的阴影之中,原本已经融进去的躯体不住地颤抖,在刺客难以置信的眼神中,自己的躯壳被从阴影里一点一点地驱赶而出
这种完全被阴影排斥的无力感,他只有在第一次使用“舞影”这把刀时才体会过。
除非继承使徒之位以外,一位狩灵人一生一般只会使用一把律刃,在漫长的征伐过程中,二者的相性会随着时间的增加而不断增强,这也是狩灵人可以被划分等级的依据与缘由。
始存
知见
仲裁
审判
使徒
狩灵人每一级的提升,都是无数时间,精力,技巧乃至生命的堆积,要知道,一座边境城市通常也只能有一名“仲裁”来守护,培养一名出色狩灵人的难度可见一斑。
而现在,一名普通的灵蚀者仅仅是用了什么小小的手段,就能让他这名“知见”退回到连“始存”都不如的程度。
黑袍的刺客后背几乎快被冷汗浸湿,而就在此时,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那是厨师钉死在地板上的刀。
银白的刀身上亮起了一丝微弱的蓝茫,隐约可见刀身下有复杂的纹路涌动。
那是......
刺客睁大了眼睛。
律刃[秩锋]:
一旦习惯了等待,那么等待就失去了意义。
他绝对没看错,那刀是一把律刃!
为什么一名灵蚀者能使用律刃?
律刃本质是由抑灵材料所打造,以灵蚀者亲和灵能的体质,仅仅是接触这种物质都会受到一定的伤害。只有本身抑制灵能的人才能拥有成为狩灵人的资格.......而现在
一名灵蚀者在使用律刃......
刺客咽了一口唾沫,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乎了他的意料。
而就在此时,一股让他浑身发毛的气息逐渐靠近了过来。
一截映着蓝光的破袖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刺客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瘦削且沧桑的脸。
辩识灵蚀者是狩灵人的本能,一个优秀的猎人知道什么东西在自己的狩猎范围之内......
但不是每一个猎人都知道自己在什么东西的狩猎的范围之内。
“你要是敢走的话,就试试看吧。”男子突然停下了脚步。
“呃.....”
小巷口的程白有些尴尬地停下了脚步。
虽然说黑袍刺客一碰就碎的行为让他不住地想到“白给”和“碰瓷”之类的词汇,但直觉告诉他,这个疯厨子要比他想象地恐怖的多得多。
想到这儿......程白还是略显无奈地做出了最憋屈的选择。
“知见级狩灵者,舒尔德,对吗?”
厨师缓缓地俯下了身子。
“.......”刺客沉默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巷尽头的方向。
“不用担心他。”厨师看着他疑惑的表情淡淡道,“我对他的了解要比你想象中多得多,只要我还在这里,他是不会......”
“他跑了。”
刺客终于说出了他在战场上的第一句话。
“我说了他是不会.....什么!”
厨师迅速往后看了一眼,只见自己的背后早已就空无一人,仅余下裹着飞雪的寒风。
“可惜了,真想给他背后一板砖。”
三条街之外,黑发的少年捂着伤口惋惜道。
“只要我还在这里,他是不敢.....冲上来的。”
停顿许久,厨师淡淡道。
“呵。”
被称为舒尔德的刺客嗤笑了一声,语气里尽显不屑。
“我认识你,舒尔德,行走在白昼的影舞者。”
男子并没有在乎方才身后发生的插曲,继续着他和刺客之间的对话,
“你是启示会在缇彻尔的暗锋,灵蚀者最为恐惧的梦魇,行走在黑暗和阴影之中,把你认为该死的人送往狱河,我这么说,没错吧。”
“........
你可真够啰嗦的,杂种。”
刺客冷笑着重新融入黑暗。
“通过扭曲绪列来干涉律刃的手段,如果你只能做到这种程度还是乖乖去死吧。”
“秩锋只是我缅怀过去的作品而已。”厨师随手挡下从背后刺来的匕首平静道,
“而活在过去,往往意味着葬送未来。”
蓝色的幽光骤然点亮,下一秒,刺客脆弱的脖颈就已经被厨师从阴影中提出。
绪列[启示]
“无知者,在劫难逃。”
“你这......杂种。”
舒尔德无力地拍打着厨师的手臂,却无法动摇其分毫。
“很少有人知道窒息是什么感觉,对吗?”厨师把他的身体高高举起,漆黑的眼里亮起悲悯的寒光,他抬头,看着刺客涨红的脸平静道。
“可西街的罗伯特夫妇知道,北城区的丽兹阿姨也知道,中央街的比尔夫妇还在寻找他们失踪的侄子,南城的玛利塔仍等着她外出务工的丈夫回家,西郊那个连名字也没有的花匠在烂泥里翻找着他刚满六岁的女儿,最终却把自己也葬送在城郊的泥土里.......
托你的福。”
厨师松开了握住刺客脖颈的手,舒尔德重重地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这来之不易的空气。
“没有人,咳咳,没有人有义务为你们的罪孽买单。”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抓起匕首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别这么急着去死。”
厨师踹开了他手上的匕首,然后把脚重重地碾在了刺客的右手上,痛感刺激得舒尔德深吸了一口凉气。
“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被称作为白昼的影舞者呢,舒尔德先生。”
厨师平静的脸上突然扬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伸手,再次抓住舒尔德的脖颈把他提了起来。
“不,不,你不能这样!”
黑袍的刺客大声地叫喊着,眼里满是绝望与恐惧,他似乎意识到了这个疯子要对自己做什么。
“天黑了,舒尔德先生,祝你做个好梦。
厨师这样说着,随后重重地把手里的东西丢到了黑暗之中。
噗通
似乎有物体落水的声音在小巷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