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有他独特的许多不可名状的哀音,此刻一片静寂,最起码在马车内的希利尔斯是这样感觉的,所以这些声音也就清晰可辨了。
“小神官,恭喜啊”
“神官哥哥,你一定要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大人啊!”
小女孩祝福的话语回荡在耳畔,面容依然清晰可见。
希利尔斯拉开车帘向外望去,只是小镇已然被云雾笼罩在内,一片渺茫,而他却是背道而驰,与之渐行渐远。
他喜欢那里相对自由的空气,可是他终将与那里告别,那里的一切美好,至始至终都不再属于他。
枉顾希利尔斯的心愿,马车走的迅疾,不过马车虽然走的迅疾,但行驶的却是愈加平稳,车厢内的人感受不到任何颠簸。
车内宽敞明亮,远比在外面眼见着的空间要大的多,这就是空间魔法的妙用了。
车内的装潢朴素大气,与坐在其中的人一样娴静,不过希利尔斯并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但也不至于排斥。
除却有茶几、有沙发、有书桌与书柜和绿植的厅堂外,车内还有其他几个紧闭着的门,希利尔斯只知道他正对着的那扇门是链接驾车位置的,至于其他的门后有什么他却是一问三不知。他虽然有心探寻,不过这并非是他的车架,希利尔斯并没有失礼的私自去窥视,只是礼节虽是有了,但这距离似乎也疏远了。
窗子留了一条缝,风儿簌簌喧嚣从缝隙中游走了进来,轻轻的掀起帘角。
希利尔斯正端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即便是无人勘察,希利尔斯依然是坐的端正,只坐二分之一,双膝并拢,双脚并齐,双肩平正放松,两臂自然弯曲放在腿上,掌心向下,嘴唇微闭,下颌微收,立腰挺胸,脊背挺直。
这坐姿虽然是尽到礼仪了,可终归是坐的不舒服,不过在长久的锻炼、监督与一遍遍的练习和纠正后,希利尔斯也已然习惯了。
他虽然和自己教父的关系说不上有多好,众所周知,他的教父并不是那么爱护他,二人之间经常聚少离多,甚至堂堂冕下的教子还要亲赴第一线去做一个朝不保夕的圣裁官……
所以当他被冕下推出来当做自己的继承人时,才会引得如此大的反响。
对于生活在其中的希利尔斯而言,更是感受不到什么温暖。
他依然还记得很清楚小时候老人那严苛的教导与冷酷的面容,他能坐的这么标准,站的那么标准,也多亏了他的教父。
那时候的事情依然记忆犹新,他不过是被狠狠的操练了一天,因为劳累而放松了些许,他的放松也仅仅是蜷缩在沙发上看书,只是没想到这被他的教父看见了,被说教了好一顿不提,立马就被提了起来,让他背着一个类似十字架似的东西站到了墙角去,两胳膊绕过横木棍夹着,身体便不得不紧贴着竖木棍挺直。
站姿、坐姿、乃至行走,他的教父都有严苛的教导过他,身体劳累就罢了,而是他根本没有所谓的放松,即便是放松他的教父也要求他要保持自己的仪态。他知道他的教父想要把他教导成一个完美的人,可是……
希利尔斯轻轻的抿了下嘴,身体依然坐的挺直。
辘辘远听,圣城的轮廓已然渐渐明朗,骑士的甲胄在反光,明晃晃的分外惹人眼,周围人无不投来尊敬与向往的目光,毕竟能成为教廷的骑士可是莫大的荣耀!
再走近些,随后就听到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盔甲摩擦的声音。这是圣城,毫不意外的会有巡视的骑士以保障这里每时每刻的安全。
城门口也有骑士在严密的注视个每一个进城的人,面对可疑的人,那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教廷的法驾自然不用再城门口停驻等待例行检查,法驾在骑士们敬仰的神色中堂而皇之的行过。
一走进圣城便能清晰的感觉到周围的光元素似乎更加浓密了,因为整个圣城都被一座巨大的聚光法阵所包裹,这是光系白魔法师得天独厚的修炼环境。
走进城内,马车渐渐放慢了速度,希利尔斯也无趣的拉开了车帘的一边,向外窥去。
在他的视线里,不远处矗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她的眼眸默默的凝望着远方,就像陷入了沉思中的人。这是圣城的中心。
略显苍白的日光映衬出一张柔和的脸孔,宛如牛奶般的洁白,嘴角隐藏着一抹微笑。她的前额缠绕着一条缎带,挽着发髻,但有几率调皮的发丝松垮的掉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突如其来的一阵强风在她周遭卷起尘土的云朵,但她的头发没有浮动,也不可能浮动,因为就像她的手臂和衣裙上数百个衣褶一样都是由大理石打造而成的。
这尊雕塑便是圣城的地标之一——圣·德兰广场,而这尊雕像的原型便是圣·德兰。
这雕像已经在这里矗立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也许是圣城兴建的那一天吧,这谁也说不准,不过他魏巍的屹立在她那雄伟的基座上,俯视着临近区域的十字路口。
她的东南方向是声名远扬的圣西斯廷魔法学院,这里培养出了无数优秀的魔法师,虔诚的信徒,乃至圣徒。
她的西北方则是圣城有名的商业区,在商圈之中外围的物品价格便宜,越深入则越是昂贵,当然,也没有贵的离谱,远远比不得所谓的奢侈品。
至于仅剩的西南和东北方向则是主要的居民住宅区,不要惊讶,圣城也是有人住的,没有人的城市怎么能唤作是城市呢?
视线回到面前,此刻的广场上人并不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穿着华丽的富人,也有一桌略显寒酸的穷人,不过此时他们的眼中与面容都体现着一种同样的情感。
修士、辅祭、大辅祭、司祭、大司祭、主教、督主教、总主教和红衣大主教,在往上就是教宗冕下了,然而能得到这样阵仗的人最不济也是一位实权主教,不,应该是都主教才是。
掀开窗帘,阳光倾斜而下,将原本显得阴沉的马车内沐浴得稍显生气。
马车外一队浩荡的教廷圣骑士,一律被祝福和洗礼过的银白色盔甲,甲胄上镶有教廷标志,身后白色的披风和头盔上的白缨随风飘扬。
他们可与守卫圣城的那些骑士还不一样,这是教廷地位最为超然的骑士团——圣殿骑士团。
一个只负责驻守教皇宫和随从红衣大主教与圣座的骑士团。
希利尔斯看到这些被阳光包裹起来的圣骑士的浩然光明,不禁合上眼睛,用中指在胸口划一个十字,赞叹道:“神明与我同在,吾等与荣耀同行。”
只不过身侧沙发上毛茸茸的可爱小熊和耳边传来的咕咕闹钟声却是让这严肃一幕变得滑稽了起来。
道路上那群人望过来的虔诚和敬畏眼神让希利尔斯很舒心。
这些都是他在圣山很难享受到的,宗教裁判所内的暗牧与圣裁官才不会有什么尊卑之分,他们只会听从冕下的调令,而他……不过是名不怎么副实的……
至于在教皇宫,那就更不可能了,他只有面对他的教父和那些位大主教,还有他的教父为他请来的老师,这些都是足以让他头疼的人物。
马车继续行驶,穿过了戒备森严的圣山第一道防线后行在广场上最后在神像前停下。
在高大的神像前,人显得是如此的渺小。
“阁下,到了。”
塞繆尔的轻唤将希利尔斯的神志拉回了现实,将灵魂又拉回到了一片孤寂的海洋中来,神魂在这里被海浪冲击的稀碎,完美的躯壳内是破碎的灵魂与密布的蛛网。
希利尔斯抬眸无声的叹了口气,马车被从外面打开,那位负责护卫他的塞繆尔修士恭恭敬敬的垂首在马车的一侧等待着车内人的吩咐,负责接他回教皇宫的那位他教父的执事洛佩斯先生也是亦然。身着银白色盔甲的骑士肃穆的立在车架的两翼,忠贞的执行着他们的任务。
银白的甲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散发出神圣的光晕,莫名的与神像权杖上的虹光相契合。
洛佩斯执事身上的红色执事制服也是格外的显眼,红衣执事,这是最能接近权力巅峰那些家伙的人了。
毫不夸张的说,希利尔斯认为这位洛佩斯执事甚至比他更受他教父的信重,他和他教父的关系都未曾如此亲近,他无权阅览的东西这位洛佩斯执事却是有可能先手接触过。
至于看起来颇为低调的塞繆尔修士也是蛮惹人眼的,黑红色教袍上十字的花纹让他们区别于圣裁官,穿这套服饰的人比那些圣裁官更令他们感到恐怖。
究其止规,圣裁官主要对外,而暗牧却是对内的监察,并且只对圣座负责。就连他都没有资格去要求这些像是他教父‘亲卫队’的家伙们去做些什么。我想没有人想要和这些家伙喝一杯茶,就连希利尔斯也不愿意。
这么算来算去的,希利尔斯用余光扫了一眼四周,四周还是有经过的修士偷偷的瞄向这里,希利尔斯抿了抿嘴,下意识的头颅微低看了看自己的教袍,轻轻的提着自己已经陈旧的黑色教袍的边角缓步走下了法驾。
望着不远处的教皇宫,希利尔斯心中有千万个不愿意,但是又不得不踏入。
“克莱斯特阁下”
希利尔斯硬着头皮走到了教皇宫前,停住。
虽然已是傍晚,但由于是春夏之际,阳光还是蛮明艳的,明亮的晴空依然万里无云,瑰丽的晚霞也还尚未出现,这时候的天总是日长夜短的。
两侧的骑士见到这位许久未见的大主教也依然是右手抚胸郑重的向少年行礼,表示他们对其的尊敬,只不过他们的面容都被面甲覆盖住了,这让希利尔斯看不见他们脸上的神色。阳光跃动在盔甲上,让希利尔斯感觉到了些许刺目。
“辛苦你们了,神明会护佑你们的。”
即便如此,希利尔斯依然很郑重的向骑士们行礼,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从小他的教父就教导他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是平等的,每一个人都有人权,每一个有信仰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并告诉他,对他人的尊敬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尊重。
所以即便他通常不苟言笑,但依然还是会恪守教父的教导向值得尊敬的人表示自己的尊重。
“这是我们的职责,克莱斯特阁下,神明与您同在。”
希利尔斯笑了笑,不过这笑容似乎有些僵硬。
“塞繆尔修士,洛佩斯执事,麻烦二位替我通报一下教父,谢谢。”
他并没有突兀的进入,他一贯的秉持着他教父的教导,做一个有礼的人。而作为一个有礼的人,一个客人在主人未经同意的情况下怎么可以私自闯入主人的居所呢?
希利尔斯回过头对跟在身后的二人说道,语气诚恳客气,甚至是将自己的身份也放的很低。
“阁下不用每次来教皇宫都通报的。”洛佩斯道。
“还是通报一下好吧”希利尔斯抿着嘴轻声说道“免得打扰了教父的正事,那样未免太失礼了。”
在洛佩斯的示意下,塞繆尔径直的走进了教皇宫为希利尔斯通报。
洛佩斯看着规规矩矩的希利尔斯只觉得有些恍惚,说真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近的看着这位大主教了,希利尔斯每日不是在宗教裁判所奔波,就是在教皇宫的偏殿学习各种东西,最多就是在教皇宫内匆匆打个照面就别过了。
只是……面前这个不苟言笑的修士,让他怎样都无法与自己记忆中的身影联系起来。
塞繆尔径直走进了教皇宫,向圣殿之后走去,一片被人精心爱护的花苑映入了眼帘,紫色的鸢尾花沐浴着阳光,在阳光中徜徉,尽情的舒展着自己的姿容。
果不其然,就看见了那一道苍老的身影。
花苑旁一个身着教袍的老人正一手拿着花剪,一手扶着花径,小心翼翼的修剪着。
老人的面容格外的平和,身着白色的教袍,老人的前胸配着一枚纯金的十字军,在教袍的衣领处又别着一个小巧而精致的纹章,纹章底色为暗黄色,正中是一朵紫色的鸢尾花图案,在鸢尾花图案的底下则是教廷两把钥匙交叉的文案,在整个纹章的顶部有一迷你的三重冠,三重冠的中心则有一枚金色的十字架。
整体一套下来使老人看起来不禁有平常人的慈爱更有一种无以言喻的高贵之感,令人不由心生敬意。
“怎么就你回来了?英诺森呢?”老教皇放下手中的花剪,回过身望着孤身一人的塞繆尔问道。
“阁下正在外面等着您的召见。”塞繆尔道。
老教皇拿起挂在架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自己的手,开口道:“叫他去偏殿等我吧,我一会儿就过去,对了,记得给他带杯牛奶,长身体可要多补补营养。”老教皇提醒道。
而此时希利尔斯已经立于老教皇口中的偏殿了,偏殿位于圣殿的一侧,两者之间有一扇小门链接着,主要就是供冕下休息或者是进行一些不那么正式的会谈。
偏殿内没有那么大的等级差异,两个沙发相对二排,中间有一玻璃制成的透明茶几。
角落里有一架钢琴,一架昂贵的三角钢琴,大体是黑色的其间有些深沉的木纹,看起来就造价不菲,此刻这架钢琴上罩着一层白绒布,这架钢琴自希利尔斯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据说说是他的教父送给他侄子,也就是那位西奥多修士的礼物,不过貌似他的侄子并不太喜欢这个礼物,所以就滞留在了这里。
他很喜欢弹琴,很喜欢音乐,不过他的教父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会在这项技能,他的钢琴还是以前在安东尼大主教的居所内跟一位执事学的,貌似也就只有在别的大主教的居所内他的教父才不会那样的严苛,所以这才使得他钻了空子学了一个爱好。
不过他空学了这么一个技能,除却教他钢琴的人外,也就只有那位被他认为是傻乎乎的凯尔斯沃斯主教听过了,这虽然有遗留的琴,但他却是不敢动分毫,要不然他的教父知道了总要数落他不务正业了。
在钢琴的旁边有一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他教父精心照料的花苑,那个花苑里的紫色鸢尾花让希利尔斯都心生嫉妒,要知道他的教父对他可没有那么宽容,对他都没有对那花上心。
不过好在此刻落地窗前的帘子是拉上的,遮住了园中的一派好风光,这倒是让希利尔斯心中的怨气消了不少。
“教父”
满园的鸢尾花依然在风中荡漾,送来阵阵芬芳。
老教皇推开门就见希利尔斯恭恭敬敬的站在门侧,茶几上放着一杯热牛奶,分毫未动,杯子的上面还有热气在向上缕缕蒸腾。
少年静默的垂首立在一侧,看起来恭顺无比,从礼节和仪态上都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见老人进来,少年微微鞠躬。
老教皇上下打量了一番希利尔斯,惊讶的发现自己瘦弱的教子出去一趟倒是比之前圆润了许多,当然,还是比同龄人看起来羸弱的多。
被老教皇打量着的希利尔斯感到有些不适,下意识的抿了下嘴。
“回来了?”
“……”回应他的是希利尔斯一如既往的沉默。
“你应该清楚的认识自己的身份,希尔。”话语中是因亲昵而有的随和,但同样也有不容抗拒的意味。
老人伸手拉开了落地的窗帘,顿时阳光倾泻而下,整个房间沐浴在了光的海洋。
长久处在黑暗里的眼眸自然无法适应突然袭来的光明,希利尔斯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面前老人的身影有些虚幻。
“怎么不说话?前几天不是很能说会道吗?亲爱的英诺森枢机?克莱斯特阁下?”老人看了一眼茶几,将装有牛奶的杯子捧了起来,视线再次移到了希利尔斯的脸上。
“这样顽劣而幼稚的离家出走行为我只能容忍一次。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再发生在你的身上。”老人望着希利尔斯说道,随后习惯性的将手中的杯子放到嘴边喝了一口。
希利尔斯的目光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老教皇手中的牛奶。
“噢……热牛奶,你要来一点吗?”老人低头看了一眼杯子,望着希利尔斯问道。
“……不了”希利尔斯看着递到自己身前的杯子,嘴唇微不可查的嗫嚅了一下,随后说道“多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并不喜欢喝牛奶这种东西。”
“好吧,我猜你就不喜欢喝牛奶。”老人再次喝了一口。
“……”
希利尔斯无言以对,他长这么大他都没摸准收养自己的老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每每他们会面,不是发生争执与冲突,就是会上演这样古怪的剧情。
“凯尔斯沃斯你见过了吧?”在沉寂半响后,老人放下手中的杯子问道。
“是的”
“你觉得他怎么样?”老人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趣的看着希利尔斯。
“还好”希利尔斯蹙眉思索了一下,中规中矩的答道,不过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就是看起来有点傻”
“他是一位优秀的主教,虽然天赋并不怎么样。”老人说“而且我不认为你应该将这个带有贬义的形容词用在你的长辈身上,并且这个长辈还是你的教父提拔的。”
“即便是您的亲信我想我也有资格去评论”希利尔斯面不改色的回道“没有一条法律或是道德准则规定教子不能评判与自己教父相关的一切。哪怕是您的亲信犯下了错误,作为圣裁官我也不会徇私。”也许是怕老人理解不够深刻,希利尔斯补充道“就像阿方索主教一样。”
“……”老人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和自己的教子谈话他都觉得格外的费力,沉默良久,老人无奈的望着自己的教子“我们可以把阿方索主教的事情放一放吗?不是我说,你的情商真的很令人堪忧。”
“若非是……”
“若非是选无可选,您只有我一个教子的话,您绝对不会同意我成为您的继承人对吗?”希利尔斯面无波澜的替老人说了出来“这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教父,我认为您现在开始着力培养也来得及。我绝对不会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