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灿烂的阳光也照不进黑暗、深邃、深埋在地下,即将腐朽的树根。然而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要越伸向黑暗的地底。在璀璨的光明背后一定有隐骤的阴影保持着奇异的平衡】
阳光一直从边境线外的圣地耶路撒冷略过紧靠尼斯海的鹿特港,此时正值盛夏,充沛的阳光毫不掩饰自己的光彩,炽热的火浪不留情面的一扫之前的温柔,灼烧着大地,将滴落进泥土的泪水全部蒸发到了天空,不断的上升,直到蓄积到足以淹没尘世的悲伤。
阳光闪耀在圣城,几幢建筑格外的显眼,居高临下的圣山与其之上的教皇宫,或者叫做圣彼得大教堂,让人难忘项背,看之便目眩神迷、心生向往。
圣彼得大教堂的名字取自于第一使徒彼得,而历任教宗都是圣彼得的继承者,不过由于这也是独属于历任教宗的居所,所以人们通常换成了一种更加通俗易懂的称呼来称呼它——教皇宫。
顺着金色光晕织成的毯子往下走,在圣山之下,东区的圣马尔蒂诺教堂、西区的圣弗朗西斯科教堂、南区的圣多明戈教堂、北区的圣安德烈亚教堂,四座教堂的十字顶尖闪烁着难忘项背的璀璨。
而在这璀璨的明珠之间,阴暗的沟壑在无形中潜行。
哗啦啦的金属滚动声在幽暗深邃的隧道深处响起,顺着隧道走了进去,脚步声在黑暗中回荡,在片刻的黑暗后,眼前豁然开朗,随之入耳的是更清晰的铁链与地面摩擦和互相碰撞的声音,与些许轻微的回声和痛苦的呻吟。
而在另一侧,一间算不上明亮,但却远比其他地方更加温暖的地方里,一个少年正愣愣的趴在桌上,把玩着手中的金币。
六月,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四个月,五个月,六个月……?最起码应该还有四五个月吧?
距离那个讨人厌的家伙的到来应该还有个小半年,或许我应该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
希利尔斯百无聊赖的趴在他在宗教裁判所的办公室里的桌子上,侧着脑袋,枕着自己的左胳膊,右手推搡着一枚金币来回的拨弄,金币颤颤巍巍的滚动着,希利尔斯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它。
好像也没有什么可做的事情,毕竟又不能离开教廷。希利尔斯挫败的想着,忧郁似乎在他身上从未消失。
失神之中,手上的力气不由得额大了些许,一个不留神金币脱离了希利尔斯右手的掌控,不断的滚动,发出清晰的声响,失去了控制的金币疯了一样的向外滚去,好似想要逃离曾经被掌控的记忆,哪怕即将冲向对他而言犹如深渊的桌外。
希利尔斯满脸不悦的直起身来,伸手,“啪”的一声,手直直的拍在了桌上,松手,金币正在希利尔斯的手心下方,即便是在黑暗中,这枚金币也足够亮眼,只是这枚可怜的金币,自始至终都没能得到他想要的自由。
希利尔斯得意的哼哼了几声,脸上露出了被长辈们认为轻浮不稳重的笑容,毫不夸张,如果要是长了一个尾巴的话,恐怕这尾巴早就顶破了天花板,翘到了天上。
自我陶醉了没一会儿,希利尔斯重新做了回去,正在希利尔斯重新捡起金币心不在焉的把玩着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打断了希利尔斯的思绪。
希利尔斯烦躁的蹙了蹙眉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门的方向,揉了揉自己的脸,好使得他的表情不至于看起来那么僵硬,也不至于那么轻浮。
“进来”希利尔斯沉声道,一边说着,一边若无其事的拿起了一旁的公文。毕竟两手空空的总是看起来不怎么好,不是吗?同时心里埋怨着来人的不识趣。
至于手中的那枚金币则被希利尔斯拉开抽屉随意的丢了进去,金币在抽屉内继续滚动,直到撞到了抽屉的边界。
“阁下,呃…”
拉奥姆看着希利尔斯手中倒着的公文,止住了本来想要说的话,不过他明智的没有直接说出来。
然而即便如此,希利尔斯依然感受到了拉奥姆的眼神带给他的信息,顺着拉奥姆古怪的目光往下望去,希利尔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公文……
希利尔斯轻咳了一声,自认为面不改色的将公文放到了一边,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问:“说吧,有什么事?是冕下有什么吩咐吗?”
拉奥姆看着都羞红到耳根却故作若无其事的希利尔斯不由感到好笑,但是潜在的悲伤冲击着有趣的灵魂。
“是和冕下有一点关系”拉奥姆回归正题“不过准确的说是和尼尔威主教有关。”
“尼尔威?”希利尔斯在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轻轻的呢喃,似是在问自己,又好像是在问对面的拉奥姆。
希利尔斯只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可是细想却又想不起来有什么干系。
“是一位与冕下私交不错的主教,有风声说冕下有意愿让他成为下一位枢机,不过被这位主教拒绝了。”拉奥姆在旁轻声提醒道。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希利尔斯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随后蹙起眉来。
“不过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据我所知,那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神职人员,总不会也来裁判所打算观光一圈了?”
“确实……“拉奥姆为难的说道“不过并不是因为犯下了什么罪孽,而是……”
良久后,希利尔斯的眼眸黯淡了,望向打开后未曾关闭的门扉,外面是昏暗的,仅有少许并不明亮的魔法灯在不断的闪烁,看起来甚是可怖,越发衬托了这里的死寂。
远处痛苦的呻吟声与铁链纠缠的声音交织着传来,更为这里平添了一份恐怖的气氛,这里不是深渊,胜似深渊,不是地狱,胜似地狱,不是天国,但却离天国仅有一步之遥,人们在这里接受来自天国的最后审判。只是,这里没有眼泪,有的只是鲜血,用鲜血浇灌出了一朵属于天国的世界之树。
我想,没有正常人愿意来到这里。
希利尔斯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轻轻的将浊气吐了出来,忧郁的面容更加忧郁,在其中,更多了些许悲痛。
“所以……”希利尔斯顿了顿,望着拉奥姆“所以冕下打算怎么做?”
“冕下还没有裁决,只是让我叫您过去”拉奥姆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希利尔斯没有接话,其实即便是被那种不祥气息纠缠上了,也不一定会百分之百的发生异变、被同化,还是有百分之四五十的几率可以抵抗成功。但是没有人冒这个风险,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希利尔斯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正了正衣冠,此刻他已经换上了他最郑重的教袍,这就当是对一位值得尊敬的老主教,最后的送别吧!
走在宗教裁判所前黑暗而幽深的过道内,希利尔斯不免感到了一种兔死狐悲之感。也许这样形容并不准确,但那种悲伤却撼动了磐石,将坚如磐石的心灵蒙上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水雾。酸涩的果实在其中酝酿。
在这里,他见证了无生命数死亡,不论是罪孽的,还是无辜的,每一次死亡都会让他看似麻木的心灵更疲惫一分。这是生活在阳光下的人们无法体会的。
不过他也因此感到荣幸,因为他是一名光荣的守卫者,虽然随时会失去生命,战斗在最前线,虽然隐没在黑暗里不为人知,不被人理解,但他仍然为自己身上的教袍感到骄傲。
与外人的理解不同,希利尔斯认为自己身上的教袍应该带来的不是心底的恐惧,也不是莫须有的尊敬,更不是权利与地位,真正给他带来的是责任与担当,为信徒带来的则是和平与康健。
教袍上的黑色,是黎明前的最后一抹黑暗,教袍上的红色,是刺破黑夜迎接黎明的第一束光刃。
我守护的是光明,守护的是信徒的幸福……
信念是一个神奇的东西,虽然看不见也摸不到。但他可以使一个混混变成高尚的君子,可以使一个懦弱的家伙变成一往无前的勇士。
在信念的驱使下,即便每个人都清楚自己面对的是死亡,但却没有一个人胆怯。死亡是每个人终将拥有的归宿,唯一的差别无外乎是时间的长短,不…也许还有死得其所的荣耀也苟且偷生的耻辱。
在圣光的指引下,每一位信徒都将迎着黄昏慨然的站着死去,而非是跪着求生。我相信在审判日后,这些圣洁的灵魂会如烧不尽的野草长在荒芜的荒原之上,再次探出遍地新芽。
每一位信徒都有责任明白一个道理,那是祂的神谕,那便是在一人无足轻重时,甘愿将生的希望给予更多的人。
但愿这位不幸的尼尔威主教也能明白这个道理可以安心的离去。
希利尔斯面露神性的悲悯,不过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动容。
一个死得其所的人值得我们尊敬。他一定会升入天国的!希利尔斯恳切的在心底祝福道。
昏黄的灯光下,希利尔斯身上的黑红色教袍与周围融合在了一起,唯有胸前的金色十字架在昏黄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在十字架旁,一枚精致的鸢尾花纹章在灯光下闪烁于明暗之间。
希利尔斯握住了胸前的十字架,挡住了他的光彩,伸手将十字架提了起来,放到唇边轻轻的吻了一下,随后放下,闭眼从额头开始往下画了一个十字。
“愿神明永远庇护他”
希利尔斯原本较为清冽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沉闷,隐隐有回声在此处流淌。身前,拉奥姆低下了头。
身后长长的披风无风自动,素黑的长披风的后摆拖在地上,更在这死寂之中多了一分肃穆。
从黑暗处走向光明,在从光亮的厅堂走进下一个黑暗的迷宫,穿过隧道和关押罪犯的囚室,又往前弯弯绕绕的不知走了多远,拉奥姆停住了脚步。
希利尔斯打量着四周,毫无疑问,这是宗教裁判所内一处他这个名不副实的裁判长所没有涉足过的地方。
在他的面前是一道石制的大门,中间有一块镂空的地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东西与他契合,四周则是繁复的壁画与花纹,上面雕刻着教义里的故事,毫无例外的全是圣战的天使,天使的神态惟妙惟肖,希利尔斯细细感知后,惊讶的发现,其中蕴含的能量竟然有一部分与自己所掌控的圣痕同源。
“阁下对这扇门很感兴趣吗?”拉奥姆见希利尔斯一瞬不瞬的看着面前石制的大门,开口问道“这扇门是天使之门的仿制品,上面的雕塑确实好看,即便是我这种不懂得欣赏的人也这样觉得,据说这是庇护二世冕下请当时最负盛名的雕塑家吉贝尔蒂雕刻的图案呢。”
“怪不得呢”希利尔斯顺着应和着“真是栩栩如生,我想没有一个信徒不会为这扇门俯首,只是放在这里真的是浪费了,不见天日。它本可以放在阳光下任何一个地方,享受众生顶礼膜拜而不朽。”
“谁说不是呢?”拉奥姆接道“不过他放在这里的重要性可要比被人膜拜大的多,在实用性与艺术性上,我还是觉得实用性带来的效益最大,也不算亏待它,不过…就是感觉有些对不起吉贝尔蒂大师的精雕细琢了。”
正说着,拉奥姆从怀里拿出了一块带有独特的魔法波动的菱形水晶,水晶上的波动于门散发的气息隐隐相吸,拉奥姆将其嵌入了石门中间的镂空凹槽。
水晶和门中的凹槽毫不例外的完美契合,片刻后,门上的石雕散发出了微光,仿若真正的天使降临,纯正的光明气息自门中溢出。
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截然不同的光景,一片与宗教裁判所内相比算是天堂的地方。
“原来宗教裁判所内还有这样的地方啊……”身后传来了希利尔斯充满惊叹羡艳的声音,轻声的哀叹犹如蜜糖一般裹住了酸涩。
拉奥姆下意识回过头看了一眼希利尔斯,眼中的情感似乎有些复杂,有歉意,也有一些别的……
希利尔斯感受到了拉奥姆的目光,轻轻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拉奥姆眼神微微闪烁,较为明亮的灯光让他无法将自己隐藏起来,此刻,他无比怀念那幽深的黑夜。
他只得向后小小的退了一步,紧靠着大开的冰冷门扉,半个身子隐没在阴影中,阴影遮住了他的面容令人看不清虚实,拉奥姆将双手伸出了阴影,伸在了光亮的地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