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天王原本是个黄河上的船户,丈夫被土匪杀害,她一怒之下怀揣着尖刀,深夜只身闯入土匪窝,将几个匪首杀得干干净净,血溅匪窟,震惊四方。
世道艰难,船户也难以活命,她被一群流贼推为首领,从此就走上了“流寇”之路,打家劫舍,抢掠为生。
当初在河南荥阳大会时,她也是十三家义军首领之一。只不过从那以后,她率领的义军连吃两回败仗,江河日下,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后来被官军追剿得七零八落。
李信走南闯北,见识甚广,也和横天王打过交道。
他一听小沙弥法宗说起“女魔头”的情状,脑子一转,立刻想到一定是横天王。
这个母大虫,怎么跑到寺庙里耍横来了。
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如此悍匪,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做不出来。
“法宗,快带我去见她。”
放下糙米粥和咸菜,李信催促着小沙弥,出了偏殿,径直奔向方丈居住的净室。
推门一看,果然,屋子正中,平素寺庙方丈念经用的佛案上海,摆着一瓦盆红烧肉,热腾腾地冒着香气,后面坐着个胖大黑丑的妇人,正甩开腮帮子,大口小口吃个喷鼻香。
这情景令人发笑,只怕被佛祖知道了,不拿雷劈了她才怪。
佛门清静修禅之地,被她搞得乌七八糟,不忍卒视。
李信哈哈一笑,“王大姐,你倒自在,小弟李信这厢有礼了。”
横天王抬起头来,瞅了瞅李信,“咦,李信?你跑到庙里做什么来了?好久不见,来来来,坐下,咱们姐俩喝一杯。和尚,再拿一副碗筷来,拿一壶酒。”
法宗愁眉苦脸,“大王,酒,实在是找不着,就是这些肉,还是央求了半天,从别外匀过来的……”
李信笑道:“不用了,王大姐,你别难为他。”
跟横天王这样的人,用不着什么罗嗦客气,李信直接就盘腿坐在她对面,拿起碗筷,夹起红烧肉就吃。
比起糙米粥咸菜,红烧肉的味道自然更解馋。
横天王犹自不满意,“寺里烧菜的真差劲,这肉烧得太差劲,一点香味儿都没有。”
“你算了吧,”李信说道:“这是寺庙,人家平常都只吃稀粥窝头,青菜豆腐,哪里做过红烧肉?只怕是从你来了以后,这才开地劈地头一回……王大姐,你来了多久了?”
“什么多久,我今天刚到这儿。”
两个人边吃边聊。
原来,横天王的队伍,全都星散,她被官府缉拿,四处流窜,这两天,仅剩下的几个亲兵也跑丢了,只剩下独身一人,来到寺里。当即擒住方丈,威胁众和尚,给她做红烧肉吃。
李信笑道:“佛门是劝人向善之地,你如此蛮横,佛祖要降罪的。”
“哼,老娘反正也得不了善终,管那么多干吗?”
一般的匪寇,都是如此想法。他们杀人放火,做恶太多,十八层地狱只怕还容不下,就算再增加到三十六层,那又有什么区别,索性什么也不顾,横行无忌。
“王大姐,下一步,你怎么打算?”
“唉,兄弟,说实话,我是一点打算都没有。队伍打散了,剩下光杆一个,谁知道哪天就会给官军捉了去,千刀万剐……我也懒得想那么多。这回到河南,本是想寻找我师妹,谁知道扑了个空。”
“你师妹?”
“对呀,我师妹,她名红邢红娘,江湖上绰号叫做红娘子。”
李信点点头,“红娘子……我听说过这人,她和我是老乡,河内人,这样行不行,你随我回家,权且住在我家里,再慢慢探访你师妹的下落。”
横天王大喜,“好呀,李信,你不怕官府办你个窝藏匪首之罪,我自然没说的。”
“呵呵,你给自己化化装,别让人认出来你是横天王。”
“就这样。”
一拍即合。
那么李信带着一个女人回家,不怕引起非议吗?
答案是完全没有可能。
横天王虽然是个女人,但是长得粗壮黑丑,模样比男人更凶恶,没有谁会觉得儒雅英俊的李公子会同她有什么“隐情”。
李信是个豪爽仗义的人,见到横天王落魄无着,暂时收留在家,也是他的一贯脾气。
不同于一般读书人,李信从来也不“愚忠”,他洞察世事,早就判断大明朝廷日薄西山,垮台只怕是不会太久,因此根本就没有死板的“正统”思想,既和李自成交往,当然也会和横天王交往。
“李信,你小子真讲义气,一点读书人那种臭酸气都没有,哪天我碰到了师妹,就劝她嫁给你。”
李信赶紧摆手,“你饶了我吧,王大姐,求你了。”
横天王一瞪眼,“怎么着,你看不上?告诉你,我师妹长得跟一朵花儿似的,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只不过她心高气傲,谁也看不上。”
“不是长相的事,你别乱点鸳鸯谱,此话再也休提。”
“哼,你小子洋气个什么劲儿。”
……
李信带着横天王,径奔河内家中,这一路上,又凭添好多感慨。越往前走,灾荒越是严重,土地干裂,禾苗枯死,逃荒要饭的老百姓,沿途络绎不绝。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好几拨身穿家丁服色的人员,骑着快马,正在往地里插地标,划地届,这是新近买下的土地,在进行“易主”手续。
穷人活不起了,就得出卖土地。
富人借着灾荒,地价便宜,大肆收购土地,形成大规模的土地兼并。这是乱世一道显著风景。当时,河南一带有好多王公贵族,象崇王、赵王、福王等等,往往占有数万顷田地。
李信慨叹,“越如此,穷人越是死路一条,孰不知把穷人都逼死了,富人就好得了么?真是贪心生祸害。”
回到家中。
李家是大户,有田地一万余亩,府里家丁、护院、仆人一大群,见“公子”回来了,赶紧殷勤接待,只是人人瞅着横天王甚是纳闷儿,这个又粗又壮又黑又丑的女人……她是做什么的?
不过,这位公子从来行事出人意表,不足为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