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巢同吕岩一面放声嘶喊警众,一面狼狈的夺命奔逃。
什么温飞卿,什么大人物黄巢此时全然顾不上了。
如果不是吕岩的腿脚格外利落,脑海中闪现丢下此人挡刀的念头或已成真。
当然,也可能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有些恶毒,但也是人之常情。
还未中试,还未光耀门楣,他还仅仅是芸芸众生中卑微的一粒尘埃,如此怎么能死呢?
这世上,再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了,所以,一位新友又算得了什么?
肩膀上被劈了一刀,躲得还算及时伤势算不得重,疼痛渐有些麻木,心里却止不住的懊恼着。
黄巢出身乡野,生的高大,舞弄棍棒也颇有点心得,少时于乡间亦有争勇斗狠之举,但是当长刀迎面之际,他才发现那和过往的争斗是完全不同的。
死亡是那么的近,好似吻上了小娘细嫩的肌肤,炙热的血液都将喷薄。
勇气也只是悄悄的在心底扒开了一条细缝,然后便在疼痛中躲了起来,再也找寻不见。
身后不时响起一声声惨叫,那是被惊声引出屋外士子的叫声。
于是,黄巢逃的也更快了些。
直到突然传来的一句厉喝,使他头皮发麻止住了脚步,回首望去,目眦欲裂。
“大唐无道,黎民愁苦,曹州黄巢自领均平大将军,率我等欲平乱世,解万民之饥寒。尔等当告天下,不附之则杀之”。
那挥舞着长刀肆意挥砍的汉子脸上浮起诡异的笑容,嫁祸于人的快感几欲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更是令他为自己的机智而陶醉。
逼得他提前动手的那人自报了名号曹州黄巢,这个该死的多事之徒。
事已如此,却不能便宜了此人,总该要付出些代价。
而报复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相信自己的说辞会给玄都观的混乱再添上一把柴。
果不其然,血滴飞溅中的恐惧和压抑下的怒火得到了一个宣泄的孔道,真实与否却不重要了。
逃窜的士子们下意识呼应起来:“黄巢为逆,速报之府衙平乱”。
苦苦央求了好半响,终于有个心软胆壮的入内解开了温庭筠身上的绳索,也未停留,躲避瘟疫一般一溜烟的逃了。
这位脱了禁锢的大唐才子未站起身,而是涕泪横飞的缩做了一团。
他知道自己完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贼人搀扶而去,后又共处一室,这场乱事怎么也是逃不了干系的,就算自己辩解,可如何使人相信呢?
那根曾绑住自己的粗粝麻绳可是远远不够的。
刚刚对未来升起的一丝憧憬转瞬间变成了噩梦。
前途没了,命。
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温庭筠撒腿便逃,至少还是要保住性命的。
作乱的贼人机敏的避开了呆住的二人,一并避开的还有四下逃窜的士子们。
“我,冤枉,我,不是我”。
众人的呼喊和避之不急的模样深深刺痛着黄巢的心,他的脸色一瞬间苍白如雪,忍着剧痛滑稽的不断怂着肩膀,好像是要用伤痕和血迹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没用的,众口铄金,积毁消骨,今时之事必要对天下有个交代,终归将有人背起罪责,哎,快逃吧”。吕岩同情的望着这位新朋友,他怎会不清楚黄巢的冤屈,但现在他也是自顾不暇,有太多人见到自己同黄巢一并而行了。
早知如何,何必好奇多事呢!
或许,自己也该逃了吧。
曹用之怎也想不到自己精挑细选的避世之所生了这等变故。
那千余士子是他给自己加持的护身符,用心险恶已是令其自惭形愧了,但只要有用,多少也能宽慰一番。
然而这匪夷所思的突然变故除了使人心灰意丧外,更因被送来的夔王而变得格外的凶险。
“快,速速率侍者平乱”。曹用之急忙唤过一个侍从,吩咐才出口就被杨玄价决然的打断。
“不可”。
“杨公公何意?玄都观内的士子皆为国之储才,怎可任人屠戮,这责任恐是你我也担不起的吧”?
没有理会曹用之的不满,杨玄价却是笑着问到:“敢问曹先生,玄都观的士子可有豪族之出?今科可有将中者?下一科呢”?
“这,咳,想来是不能中的”。曹用之已然明白杨玄价的用意,心下无奈的黯然应到。
“这便是了,既不能中,又无家世为累,只一些布衣寒素,如何可称储才?曹先生,夔王素为圣人爱之,咱家说句大不敬之言,大唐的天怕是来时要夔王执掌呢。孰轻孰重不消咱家多言了吧”?
“玄都观侍者本就不多,如是遣派出去予了贼人可乘之机该如何是好?万一损了夔王,啧啧,你我的人头,就是再加上您那观里的徒众怕也是不够的。所以,就这样吧,安生在此守护夔王就是了”。
“至于外面,只要不来叨扰便随他们乱去。而且咱家倒是觉得如此正好,玄都观里生了是非,却也绝了外人的探究,实是意外之得呢”。
耳闻杨玄价冷酷至极的言语,曹用之满心的悲凉,可又不敢出言反驳,甚至他也很清楚,这是个极妥当的决定,只仍有些不甘,复又喃喃的问到:“那此间之事将如何告与天下人啊”?
“哈哈,方才报传之人不是说曹州士子黄巢作乱吗?只这人尚不够,恩,温庭筠的名头还算响亮,或许”。
杨玄价惬意的踱着步思量起来,还不时的偷瞄一眼愁容满面神色悲怆的曹用之,心下好不痛快,这位道门大德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实在令人生厌,早先拿捏做派逼得自己放低姿态附和,而今终于寻到了反击的机会,可不能就此放过。
好一会,杨玄价忽是站定了盯着曹用之好似恍然大悟般脱口低呼:“或许,咦,险些忘了,好像曹先生之友也在”。
“咳,公公所言极是,就是那黄巢,还有,还有温飞卿,便是此二贼作乱”。
就这般,黄巢的命运在玄都观中被强定了下来,而大唐,又回到了原有的历史轨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