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尔想着该如何回应。但没等他开口，大胡子喝了口酒继续说道：

“你们、还有教会斥责我们的职业是神遗弃的天职，让我们没法在光明正大地生活。但我们又有什么错呢？我们都是从神那里获得天职，你们获得工匠、农人是被祝福的，我们得到盗贼、奴隶贩子就是被诅咒的？

“不，这都是世人自己的偏见。神赋予天职本无分正误，是世人自己擅自划分。既然神给了我奴隶贩子的天职，还给了我贩奴的技能，那他就是希望我去那么做。我同样是在神的加护下生活，要是受到摒弃的话神压根就不会给予任何东西！

“你知道黑暗兄弟会有这样一句话吗？‘世人斥我们于黑暗，我们即安于黑暗。’我不需要在意你们的看法，存在即合理，我只需要按自己的方式过活就行了。”

大胡子口口声声说他的工作是合理的，那不仅是在说服维尔，估计也是用来说服自己的。一般来说，没有坏人会真的认为自己是坏人，他们总会寻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来说明自己的正当性。

按照大胡子所说，是神赋予他天职，因此他的工作是正当的，自己所作所为没有过错。那他也应该明白，那些被他绑架贩卖的人同样没有过错。那些被他侵犯、受他威胁的人对他怀有怨恨以致排斥他们这种天职的人，自然也是正当的。

不过维尔并没有对大胡子出口反驳，要是把他激怒就不好办了。毕竟还有奴隶契约在，该怂还是要怂的。

“你是黑暗兄弟会成员？”维尔转而询问大胡子的最后一句话。

“不，并不是。确实有许多像我这样天职的人选择加入黑暗兄弟会，在那里我们才是被承认的。但是黑暗兄弟会的规定太多，加入后就得服从他们的安排。我不喜欢这样，我更看重个人的自由。”

“看重自由的奴隶贩子？”维尔不禁反问。

“是的，看重自由、渴望自由的奴隶贩子。”大胡子说着，突然张口大笑起来。维尔从没见过有人笑得像他这样丑陋；脏兮兮的胡子中间裂开个大口，露出满嘴参差不齐的黄牙。大胡子笑得十分彻底，他仰着头持续了很久，笑声在黑夜里如此突兀，以至于晚上维尔躺下后脑子里的声音依然挥之不去。

维尔并非接受了奴隶的命运，他当然还想着逃脱。不过他意识到从大胡子手中逃跑难度太高；他是个老练的奴隶贩子，不会对自己的商品掉以轻心。

维尔打算在大胡子将自己转手卖出后再寻找机会。大胡子的买家不可能像他一样精明，再加上维尔有一身功夫，他相信自己有的是机会。

但是没想到维尔脱身的时候比想象中来得更早，也容易得多。

白天囚车继续在人迹罕至的野外行驶。前方忽然迎面走来一位骑马的女性。她身着紧身皮甲，背上挂着弓以及箭壶。

这人正是夏莉。

维尔没法形容自己此时见到夏莉的心情。这个惹人厌烦的女人在他眼里一下子变得亲切无比。

夏莉也看到了囚笼里的维尔。维尔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况且身上还有奴隶契约的束缚，他只好定定地盯着夏莉。夏莉也目不转睛地看着维尔的脸，不知是因为疑惑还是意外，她同样一言不发。

于是夏莉的马和囚车就这样交错而过，夏莉朝后方越行越远。

“你就这么走了？”维尔终于忍不住大喊。

夏莉这才调头回来：“我还以为认错人了。”但从她的表情来看根本不是这回事。

大胡子觉察到情况不妙，低声对维尔呵斥：“你给我闭嘴。”然后他又转向夏莉：

“这是个运往维恩利亚的囚犯。此人性格狡猾，小姐不要被骗了。”

夏莉看向维尔，维尔简短地说明：“他是个奴隶贩子。我被绑架了。”

夏莉忽然笑出声来，她越笑越大声，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捂着肚子在马上笑得前俯后仰。维尔印象中的夏莉一直是苦瓜脸，从没见过她笑得如此放肆。

“我们才多久没见？”夏莉一边笑一边说：“你怎么就被人抓起来当奴隶了？你在村里不还洋洋得意吗？怎么转眼间就看到你关囚笼里了？”

维尔默默忍受夏莉的嘲笑。大胡子也明白过来，这两人是熟人。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隐瞒了。

“麻烦你把他放了。”夏莉对大胡子说，她的脸上笑意未消，漂亮的脸蛋看起来红扑扑的。

“这是一门生意。小姐真要打搅别人的买卖吗？”

“你说什么？”

大胡子应该早就明白自己不可能说动夏莉。他转过身来，看似是要去开囚笼的锁。突然他抽出一把短刀，从驾驶位上一跃而起扑向骑马的夏莉。

没等维尔出声提醒，夏莉早就取弓在手。她的动作迅速无比，拈箭拉弓一气呵成，没等大胡子近身，箭支已经射中他拿刀的右臂。大胡子摔落到地面，捂着被贯穿的手臂发出哀嚎。

“不需要我再提醒一遍吧？”

大胡子忍痛起身，打开囚笼的锁，然后丢了把钥匙给维尔，维尔用它打开手脚的镣铐。

“还有奴隶契约也要解除。”维尔对大胡子说。大胡子抬起头瞪了维尔一眼，因为契约的关系维尔感受到强烈的压迫力。

于是维尔转向夏莉：“你得让他把奴隶契约也解除了。”

夏莉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这样的状况非常有趣。

“帮他把契约也解除了。”夏莉对大胡子说。

“这我做不到。”大胡子说。察觉到夏莉凌厉的视线后，大胡子解释道：“我可以订立契约，但没办法解除它。成为奴隶后就变成了一项财产，我无权剥夺这份财产。”

“那要怎么办？”维尔急忙问，但对上大胡子的视线后他不自觉转开脸，求助地看向夏莉。

“那要怎么办？”夏莉笑着重复维尔的问题。

大胡子露出了犹豫，终于还是说道：“得去审判所接受审理，由陪审团来判定契约作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