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尔犹豫了一会,拒绝道:“不劳烦你们了。我要回炉心城去,现在出发的话天黑之前就能回城里。”
“那可真是遗憾……”村长讪讪地说。
“我记得告示上说酬金是由村长交付是吧?”
“是的。等会,我去屋里拿。”
“正好我也要收拾行李。“
于是村长返回屋里面去,维尔则回去空屋收拾自己的物品。等维尔牵着马走出来的时候,村长已经捧着一袋钱币等候了。
“这是您的报酬。”
维尔接过钱袋。钱袋比预想的小太多。维尔想起昨天村长和他老婆的谈话,心里大致有数了。
维尔打开钱袋。里面装的确实是达里克,但粗略一眼钱币的数量远远没有达到约定的七百个达里克。
里面可能只有一百多个达里克。
“你数过里面有多少钱币吗?”维尔平静地问村长。
“是的、当然了……”村长不由得低下视线:“总共一百七十个达里克。”
“可我记得委托说的报酬是七百个达里克。”
“是这么回事……可是村里凑不出那么多钱来。”
“这不是领主的委托吗?支付报酬的难道不是领主?”
“不,是村里凑钱的。”村长说:“赛德蒙男爵不愿为消灭魔兽支付酬金。他认为坡下村交付的税金太少,不足以让他担负这笔支出。所以是我们自己筹钱发的委托。”
维尔并不了解贵族领主和农民的关系。联合王国的贵族们大多在主城安家,他们和领地人民最多的交流就是税金。维尔出生的麦角村距离主城太远,他还从没见过当地领主。
维尔认为,不管领地的收益如何,维护领地平稳是领主的责任,那个赛德蒙男爵算是失职。不过维尔并不认识那位男爵,自己只是个承接委托的冒险者,这些纠纷不应该是他涉及的。
“那你们为什么要许下一个自己担负不起的报酬呢?”维尔问。
“我们参照了一些同样的事例。据说请冒险者消灭魔兽至少得要七百个达里克。”
确实,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报酬只有一百七十个达里克,维尔很大可能不会跑这一趟。但维尔也没理由这样随意受人欺骗。
他抬头扫向四周,许多村民还围在附近。他们用怯懦或是提防的目光看着维尔,刚才喜悦的气氛一扫而空。
村长和村民们可能不知道或是忘记了,维尔也是村庄出身。
七百个达里克对于一个农户确实是巨款。但对于整个村庄来说并不是。
维尔在村庄长大,他很清楚农户的财政情况。有许多农家储蓄有一两百个达里克,次一些的也会攒几十个达里克。像这样几十户人的村庄不可能只凑到一百七十个达里克。
也就是说,村长说得很勉强,然而他们并没有拿出自己所能担负的最高报酬。
或许村民们还觉得自己给得太多了。有几个村民看向维尔的目光并不友好,仿佛只要维尔一发飙,他们就会立即出来争锋相对。
维尔内心沉重。自己本应该对面前的这些人十分熟悉,现在却感觉和他们有了巨大的隔阂。以现在的氛围来看他们仿佛已经是对立阶层。
维尔看到了米塔。这个农家少女避开维尔的目光,羞愧地深深埋着头。
维尔想象了一下,若是自己也处在这些村民之中。如果围着这位冒险者的是他的父母和弟弟以及麦角村的村民,维尔自己的心情会是怎样。
几十个达里克当然拿得出来。但对于农户是笔巨款,是攒了好几年的家当。他们指望用它扩张田地、给儿子成家或是歉收年补贴家用。冒险者顶着生命危险自然辛苦,可是来钱比农户快太多了。
终于,维尔还是长叹口气。
“报酬我收下了。”他说。
村长深深鞠躬:“多谢冒险者先生,您的仁德以及勇猛将在坡下村代代相传。”
村民们也都松了口气,他们的脸上又出现笑颜,许多人还热情地邀请维尔留下来喝酒。
人与人的交情有时候真是脆弱,一步差池可能就将其破坏殆尽,维尔不禁这样想。
他委婉拒绝了所有邀请,按照原计划离开村庄。米塔对他鞠了一躬,什么话也没说。
路上维尔一直在思考在坡下村的经历。不知不觉间,身为冒险者的认知逐渐在心底扎根,他这才感觉自己代入到了冒险者的角色。
前半段路因为想事情走得慢了,后半程维尔不得不驱马走快些,好不容易在天刚黑下来的时候回到炉心城。
沿着街道往公会走,在距离山坡不远的地方维尔看到一家人气兴旺的酒馆。想想回公会吃的也是缺少调味的晚餐,维尔便到旁边马厩把马寄存了,付了两个铜子让马夫喂点干草,自己进到酒馆里面去。
酒馆里面客人很多。附近的居民和暂住的旅人汇集到酒馆里享受一天难得的放松时刻,听着音乐喝酒聊天或是观察素不相识的家伙。
维尔看了一圈,想找个清净点的位子。但是一楼都差不多挤满了,他便走上二楼去。酒馆的一二楼是贯通的,共用一个宽敞的空间,在二楼椅着栏杆可以看到一楼的景象。
维尔刚上二楼,立即就有人招呼。
“喂前辈,赏个脸陪我喝一杯如何?”
这个粗糙的男低音不可能是属于拉娜的。维尔看过去,发现那个叫吉姆的训练生独占一张靠栏杆的桌子。
这个之前打断维尔和拉娜谈话的促狭男子给维尔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不过也不至于感到排斥。于是维尔走过去坐下,跟附近的伙计要了食物和酒。
“几天没见了,前辈是去执行任务吗?”
维尔点点头。
“那可真让人羡慕。”吉姆笑着喝酒。他嘴角撇起来总让人感觉是在嘲讽,现在看起来应该单纯是面相的原因。
“你怎么没在公会?”维尔问。
“你也知道公会的食物是什么样子,那几个厨子抠得盐都不舍得下。虽然在公会是白吃白喝本不应该抱怨,但盐吃得少了就缺少力气,所以我偶尔下来城里的酒馆补补口味。”
“这样自己跑出来没关系吗?我对训练营的管理不是很了解。”
“前辈当然不懂了,你是从天而降的公会新星,不用经历这种折磨人的劳什子训练营。”吉姆用自嘲的语气说:“白天的训练一丝不苟没有偷懒的机会,晚上倒没有特别的约束。只不过大家训练后都疲惫了,不想再往返这段累人的坡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囊中羞涩,毕竟训练生没有挣钱的机会,口袋里揣的还是离家的老本。”
吉姆喝了口酒,又说道:“公会那个吃饭的地方基本只有训练生,或是前辈这样刚来不熟的新人。混了一段日子的正经冒险者都宁愿走远路到城里吃饭。”
难怪在餐厅没遇到过其他正式冒险者,维尔心想。
“不用叫我前辈。叫我维尔就行了。”
“这可不错。老是叫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人前辈,我虽然脸皮厚可也挂不住。况且前辈这样的称呼,当然是要拉娜那样的小妮子叫起来更甜美了。”
“和拉娜关系不好吗?”
“关系?不不,我们只是一般的同期,没有其它的关系。确实有个女人我现在还怀恨在心,但和拉娜就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你看起来并不喜欢她?”
“这你可误会了。她就只是个同期,我没理由对她特别对待。如果你指的是之前我插你们的谈话,那与其说是针对拉娜的不满,倒不如说是对女人这种生物整体的恶意。”
好像没什么区别。但维尔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进食。
“女人擅长利用各种或公开或隐蔽的手段来迷住异性,试图以此来摆布男人,这是刻在她们骨子里的天性。”吉姆冷笑着说:“就以拉娜为例。如果你看到她在前段时间刚刚对另一个年轻新星百般殷勤,那人离开后你出现了,她立即又把同样的手段用在你身上,那你还会对她怀有好感吗?更别提她平时对教官和其他的正式冒险者同样暧昧了。”
吉姆说的另一个新星应该是指陆西恩,维尔心里猜测。
“或许拉娜只是习惯对人友善而已。她和别人往来并没有抱持特别的想法。”
“漂亮!维尔前辈,你一句话就说出了女人的最大绝招。‘噢,我并没有那个想法,是你自己误会了’。”吉姆竟鼓起掌来:“维尔,冒险者工作你是我的前辈,但在对女人的看法上,我就是你的前辈了。
“她们当然不承认,因为她们很聪明,从来不把话明确说出来。但这能说明她们无辜吗?能说明她们没有勾引男人的举动吗?不,她们就算没说话,举止里面也透露了这样的意图。这种意图隐藏得很深,因为就深深地埋在骨子里头。很多女人确实没有考虑过吸引特定的某个男性,但在她们没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在做了,因为这是她们的本能。所有放荡的女人都不会承认自己放荡,但这种缺少自知之明的行为反而更让人生气。维尔,拉娜可是个比她自认的还要水性杨花的女人!”
维尔摇摇头。吉姆的观点太偏激了。维尔想起他刚才说自己记恨一个女人,估计吉姆曾经被那个女人伤透了心,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