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城精神卫生中心只有一栋医疗大楼，共五层楼面。底楼是门诊和病人接待大厅，楼上四层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住院部，由病人性别和病情轻重严格区分开。

王念和杜默都在二楼工作。

那儿是男性重症病房，但凡是外面送来的男性精神病患第一时间就会送来这里。

作为重症病房，各项防范措施也都是顶级。

大门口是新装的电子门禁和不锈钢门，每间房的窗户打开的距离都有限制，窗前还有铁栏隔开。就连平时不起眼的床椅也都有铁链锁死在地上，日用品更是有着严格的规定。

由于规模的关系，整家医院总共只有一名大主任，两名副主任，一名主治和若干住院。

专管二楼的大主任李国富虽然握着重权，收治病人、各级药物使用、emct电击治疗名义上讲都要经过他的同意。

不过李国富本人很佛系，早在杜默没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太关心其他病房的事儿了。

杜默来了之后他仿佛看到了救星，随便找了个理由对临床彻底放了手，专职去医学院当起了教书先生。

现在他也就一两个星期露一次面，看看有什么新病人。

因为其他三位有职称的各自管着楼面，所以二楼现在基本是杜默在主事。

当然杜默实力摆的上台面，医院还都在传李国富把他当接班人在培养，所以也没人会说什么闲话。

杜默仔细地翻了遍新病人的首次病程录，看到的是典型精神分裂的症状，可心里想的却是“理智丧失”四个字。

乍一听理智丧失，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疯了。

在精神病学意义上对理智丧失的定义并不明确，大致含义是指人在内外条件的刺激下，一时丧失正常的思维和判断力，做出不符合常理的行为。

这只是一种行为表现，如果持续时间短，甚至都不能判定为异常。

因为人人都有不理智的时候，根本找不到能时刻保持理智的人。

如果人类被吞吃掉的理智能迅速恢复，那清理就非常不合理，他关闭清理系统的做法就是正确的。

可要是理智没法迅速恢复或者根本不能恢复的话，杜默就需要重新考虑这个问题了。

新病人叫张琦，华阳来的，背着登山包，两天半前在高铁上发的疯。打架、泼热水、无端霸座、破口大骂全都被他玩了一遍，不论时间还是地点都很契合，不由得杜默不在意。

人被关在单间病房，由于没有精神病史，首次给药量很小，所以情绪至今仍不太稳定。

为了防止做出冲动行为，他手脚被护工上了约束带绑在床上。

杜默带着病程录轻轻推门走了进去，刚坐下就让张琦非常不安。他的手脚不停挣扎想要挣脱，嘴里骂骂咧咧自然不会干净到哪儿去。

脏话自不用多说，他还用上了唾沫星子，想在物理层面对杜默实施打击。

杜默干了几年精神科医生，很清楚他们的手段。

椅子向来是靠门坐，离床尾有一米远。加上病人束缚在床上，头又靠在墙边，还有约束带绑着，唾沫能飞行一半距离就算不错了。

“你叫什么名字？”杜默不紧不慢地问道。

张琦见攻击没效果，便两眼看向了天花板，很平静地答道：“我是神的儿子。”

“神之子......”杜默点点头，然后问道，“那神是谁？”

张琦转过脑袋，直愣愣地看向杜默，脸上略带着嘲笑：“你太卑微了，根本不配知道伟大的神，不配！”

“好吧，我不配。”杜默换了个角度，“那你作为他的儿子应该知道吧？”

“我当然知......”

张琦想说知道，但在脑海里搜搜刮刮了好一会儿发现并没有对于神的概念。这种思维卡壳让他非常难受，心中那股无名怒火又腾腾地冒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

“我觉得你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神就是神，不是你这种垃圾能觊觎的。要是再提出这种冒犯的问题，神罚就会降临在你头上！”

杜默刷刷地把这段话记了下来，然后又换了个新话题：“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当然知道，恶魔们的监牢。”说到这儿他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你还是杀了我吧。”

“我当然不会杀你。”杜默继续问道，“你是从哪儿来的？京安？天海？还是华阳？”

“什么乱七糟的，我是天选之人，当然从天上来！”

张琦微微一笑，似乎很满意自己现在的身份。

不过这种自信没能持续太久，一想到自己被困在这儿，他的心情又再度烦躁起来：“还不快给我松绑！我是神的儿子，你这么做是在渎神！”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忍不住手脚并用，摇得整张床都被晃动了起来。

“行行，我知道了，你冷静点。”

杜默没制止他，而是在小本子上写了一句话，撕下那页后放在了他的面前。

“你......你是神使？”张琦看过纸条，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惊恐的神色，“你能救我出去吗？”

“暂时还不能。”

“那神有什么新的旨意吗？”

“神想知道你的来历，还想知道你有没有进入过神迹。”杜默顺水推舟，“他需要一个诚实的孩子。”

“来历？神迹？那片山谷是神迹？还是那个山洞......”

张琦不知该怎么回答，越想越不对劲：“不，不对！神从不过问子民的来历！你不是神使！你是假的，假的！”

杜默无奈地摇摇头，再聊下去只会越发刺激他，谈话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在问话记录最后写下“偏执型精神分裂症”，然后又在医嘱单上写下了奥氮平加量的方子，转身离开了房间。

早晨的问话结束了，可男子的疯言疯语却没停。

“你是什么东西？垃圾，你们统统都是垃圾，神罚就是拿来对付你们这些垃圾的！”

“哈哈哈，伪装神使是要下地狱的！你们全都要下地狱！”

“快看啊，是圣光！圣光降临了！神来了！”

“对了，你们看不到，你们根本不配看到！”

......

“默哥，怎么样？”

“李主任真强啊，三两句话就能下诊断，确实是典型偏执型精分。”杜默把问答交流的记录以及医嘱塞给王念，“你把医嘱交给护士，然后把谈话记录输入电脑归档。”

“好嘞。”

“对了，他的登山包在哪儿？”

“在办公室的储物箱里。”王念有些不解，“你要登山包干嘛？包上有霉斑，看上去脏兮兮的，有股怪味儿。”

“没什么，就是看看，希望找到他发病的诱发因素。”杜默笑着说道，“精分容易复发，我们不应该只停留在治疗层面，还应找到刺激点作预防性规避。”

“默哥果然想得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