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彬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算得上沉稳坚毅，但现在，哭得像个犯错的孩子。

胡蝶看着他，不由得心生怜悯，他现在哭的都是平日隐忍的痛苦，是自己对生活的绝望，也许，还有对弑母的悔恨。但是事已至此，再怎么哭，都改变不了事实。事实就是他们三人合谋杀害了自己的母亲。而且是为了钱。何等的悲剧！

她目光转向陈奎，现在所有的真相都揭开了，他竟然还是坐得笔直，毫无悔意。

“陈奎，老大说的是真的？”

陈奎闭口不言，已经没有他可以辩解的了。

“你真的缺这点钱吗？”胡蝶忍不住问，她想替王奶奶问清楚。明明是最得宠的小儿子，过的生活也是现在三兄妹里最好的。

陈奎笑了，像是自嘲的笑，“差不多，跟他说的差不多吧。”

胡蝶看着他的样子越发难受起来，简直难以想象作为当事人的王奶奶该作何感想。

“这些人的心，都坏掉了。”

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突然在她脑中响起。那是一种既温柔又坚定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但是只说给她听。

这句话，这个声音，她都在哪里听过。

那人的语调里没有情绪，她是一个绝对的旁观者，独立于事件之外，甚至，独立于整个人类种族之外。

胡蝶一时有点走神。

周正青发现了胡蝶的神情恍惚，怕她穿帮，赶紧问道：“王奶奶，还要给他们机会自首吗？”当然这也是他们期望的结果。

胡蝶缓慢地摇了摇头，似乎是受了那句话的影响，她察觉自己的情绪变得异常平静。

“这个机会不是我给的，让他们自己决定。”

“陈彬，陈雪，陈奎，你们要自首吗？”周正青转而询问那三人。

陈彬还在抽泣，听到问话使劲点了几下头。

陈雪也是慌忙点头，但还是不敢看胡蝶，一直盯着眼前的地板。

只有陈奎，突然慢条斯理地开始讲起话来。他说：“妈，你还记不记得？我中学开始念寄宿学校，几个月才回家一次。但是有一次回家你狠狠地打了我。”

胡蝶当然不知道他说的这件事，只好不回答。

他接着说：“你不记得没关系，我记得很清楚。就为了几块肉。我放月假回家，发现碗柜里有肉，当时能吃上肉是多好的事情啊，还喜出望外以为是专程给我留的，就拿出来吃了。但是之后你却说哥哥帮家里挣钱辛苦，是给哥哥留的，说我不该全吃了。你让我跪在乡下的院子里，拿挑水的扁担打我的背。足足打了三十下。下手真狠啊！我当时一边挨打，一边想起邻居说的话，就知道他们说的肯定是真的。是你嫌弃爸爸有病，经常扔下他不管，所以他发病的时候才没能及时发现，年纪轻轻就死了。你对爸爸没有感情，自然也不喜欢他的孩子，不喜欢我。”

胡蝶听完他的话，感到荒唐至极，反问道：“那我为什么要送你读书？”

“难道不是为了让我们离你远一点吗？你把大哥留在身边，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给他。”

“那，那是因为我愧疚啊。他从十几岁就开始挣钱，这一辈子都没有舒坦过。”胡蝶的音量提高了。她想起王奶奶说过“最亏欠的就是大儿子，他最命苦，小时候就没了爸爸，长大了还要帮我照顾弟弟妹妹”。

陈奎看着窗外的黑夜，面如死灰，“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是晚了。王奶奶养育了你那么多年，你却只记得她打你。”周正青看着陈奎说道。他的脸上还是没有害怕也无忏悔。

其实胡蝶还想替王奶奶问他，问他究竟有多相信邻居说的话，问他是不是一开始就下定决心要摆脱自己，问他是不是到现在都不后悔……

但是再问下去，又能改变什么呢？说不定他给的答案只会让别人更加看不懂。

“这些人的心，都坏掉了。”她耳边又响起来那句话。

众人都沉默的时候，余白拿出了王奶奶的遗书，念道：“我自愿将祖传明代屏风摆件捐赠给C市历史博物馆永久保存。其余我个人名下的所有财产赠予C市特殊教育学校。王碧华。”

无人异议。

半小时后，一辆警车抵达嘉裕小区门口。三兄妹依次上了车。

“周警官，有你在我们就不用去了吧。”余白恢复了平时的散漫状态。

胡蝶怕他是又累了，于是也附和，对周正青说：“对啊，有你在，我们就不用去了。”

但周正青想让他们随行的原因不只是为了王奶奶的案子，还有他自己有太多关于余白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两人都拒绝同行，让他着实纠结了很久。

终于坐上车了。

车门拉上之前，他还十分郑重地对余白说：“我改天再找你，你答应过我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余白当然先敷衍他，“好的好的，随时恭候。”

“一言为定？”

“为定为定。”

就这样一个不想走一个想他赶紧走。

周正青在这边纠结的时候，余白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问题。因为刚才大家闹得太厉害，这个小细节差点被忽略掉。那就是余白第一次对老大产生怀疑的时候，他看到药瓶时候的那个惊讶的眼神。现在看来，他是一定知道药有问题的，那么惊讶是为什么呢？是药瓶的位置没有放对？不至于。是因为陈雪没有提前把药瓶处理掉？那直接处理掉就好了，犯不着惊讶完了又放回去啊。

“等等。”余白拉住了未关的车门。

“你要一起？”周正青瞬间有点高兴。

余白赶紧摆手说：“不是的。让我单独跟陈彬说两句话。”

周正青狐疑地看着他，但是转念一想，反正都这么多没搞明白的事情了，就姑且由着你先说，改天一起问个明白就是。

这一次单独谈话只持续了三分钟。

周正青远远看着两个人一人一句地说，有点后悔自己不会唇语了。

话说完，陈彬就自行走回了车里。

余白远远地朝周正青招了招手，便拉着胡蝶朝小区里面走去。

随后身后传来警车呼啸着开走的声音。

刚才还很悠闲的余白，语调忽然紧张了起来，“快，我们快回王奶奶家。”

“怎么了？”胡蝶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现在却被他拽的都有点走不稳。

余白显然是真的着急了，他说：“我们要尽快找到王奶奶，七天的时限马上就要到了。她真的变鬼的话就糟了。我可不想亲手再杀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