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这头老蛮牛无可奈何,只好转换话题问道:事情经过如何?你也得先说给我听听,那沈破浪难道真是嫌咱们莲丫头长得丑陋,配不上他?”
“老头子怔了怔,道:他口里虽然没有这么说,但除了这缘故,咱们莲丫头还有什么配不上他的呢?”
“我听出话中有话,忙道:他究竟是怎么说的呢?”
“老头子哼道:除了借词推脱,他还能怎么说。”
“我追问道:借词?总得有词可借呀?”
“老头子冷笑道:他没等我提到亲事,先把咱们莲丫头极口夸赞了一番,最后竟说似此女中丈夫,巾帼才女,将来不知何方幸运男儿得此厚福!嘿!这小子竟跟老夫来这一套……”
“我接口道:当时你就该顺着他的口气,提及婚事才对!”
“老头子道:谁说不是这样?当时我就紧接说:假如老弟不嫌弃的话,你就是那位幸运男儿的了。”
“我急急问道:他怎么回答?”
“老头子道:他好像很惊奇,问我:老前辈是在开玩笑吧?我就正色说:这种事谁跟你开玩笑?老夫是说真话,只要你肯,咱们就择吉日办喜事,干干脆脆,聘礼嫁妆两免,能省的都省了,也不用花轿,也不须媒人,咱们老两口点个头,你们小两口就拜天地,人洞房,你看如何?……谁知那小子不识抬举,装模作样好半天,才叹口气说:恨不相逢未婚时,晚辈自怨福薄,只好辜负老前辈厚爱之情了……”
“我不禁惊问道:他昨晚才说未婚,怎么今天又改了?”
“老头子道: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据他自己解释虽未正式成婚,已有定情之约。昨夜他在峰下采云崖,便是等候那位未婚妻室。”
“听了这些经过,直令我张口结舌,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破浪的解释,未尝不可能是实情,回想昨夜探询他身世的时候,的确并未问到有无红粉知己?难道天意如此,竟因这一语疏忽,铸成今天的遗憾?”
“我几经思忖,觉得事情或许并不如想象中的坏,那沈破浪虽然与人订有婚约,但并未完娶,如果能让他跟莲丫头相处一段时日,也许……”
“我私心里忽然燃起一线希望,连忙问:如今那沈破浪人在哪儿?”
“不料老头子冷冷摇了摇头道:今天上午,我已经把他赶出了百禽宫……”
“从此咱们再也没有见到过沈破浪,而莲丫头的脸上,也从此没有再出现过笑容……”
“她在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年,整日里不说一句,只是痴痴的对着铜镜,反复不停的照着。”
“她越是沉默,越令人为她担心,我看在眼里,惊在心头,却苦于不知如此慰借劝解。”
“老头子一气,果然离宫下了巫山。”
“这一去,就是整整五个年头,音讯渺茫,抛下咱们娘儿俩泪眼相对,守着那寂寞殿阙,冷落宫墙……”
这时候,小桌上的油灯忽然闪了两闪,悄没声息的熄灭了,茅屋顿时沦人一片漆黑……
但老少四个人,谁也没有移动一下身子,甚至连眼睛也没有望望那油尽芯枯的灯盏,仿佛大家都觉得,此情此景,原本就不该有什么光亮,那油灯本是多余的,如今熄得也恰是时候。
可不是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想想那深山绝岭的百禽宫,再卢那冷落的窗前,寂寞的人影,朝朝暮暮,痴对菱镜,让灿烂锦绣的年华,随窗外落霞而消逝,将是何等凄楚的一幅图画呀……
黑暗中,有人在稀嘘,接着,又荡漾起一缕哽咽的语声:“……五年时光虽不算长,也不算短,转眼间,莲丫头已经三十出头了,才届中年,鬃角竟出现了斑发,原本丰盈的脸颊也日渐憔悴,添上了二层细细的皱纹……唉!青春易逝,人,总是要老的,假如就这样老死荒山,倒也未尝不是一份福气。”
“可是,就在咱们娘儿俩心如槁木死水的时候,老头子却突然回到了百禽宫,而且带来一个沉默的年青人。”
“那人只有三十岁不到,肤色苍白,神情冷漠,就像一块冰铸的人模子。”
“但那人的面貌却称得上十分英俊,模样儿竟跟当年的剑魔沈破浪颇为相似,随身兵刃,也是一柄长剑。”
“老头子将他带进后宫,让他跟莲丫头相见,说道:这就是我的女儿。”嗯“那人默然半晌点点头道:好。”
“老头子又对莲丫头说道:他姓姚,名叫姚城,今年才二十九岁。孩子,你看他哪一点不比姓沈的强?”
“莲丫头也木然良久,点头道:不错。”
“就这样,百禽宫热闹了两天,两个极不相配的人竟成了亲。”
“婚后,情形并没有丝毫改变,莲丫头仍是半痴半傻,姚城也冷峻如故,成天难得说半句话,宫里虽然多了一个男人,反较从前更加冷清了。”
“起初,老头子还强作高兴,竭力调教姚城,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总盼望能绾住女婿的心,让时日去融洽小两口的情感。”
“姚城那孩子,对武功倒颇能专心苦练,唯有对夫妻情谊,始终冷若冰霜,除了尽尽人伦本份,终日难得见他一丝笑脸。”
“渐渐老头子也心灰意懒,暗自后悔不迭,这时他才明白,情之一字,是不可能用别的代替的,当一个人心死了,纵然华陀再世,也无法让他活回来。”
“但事已如此,徒自悔恨,已经毫无帮助了。”
“婚后第二年,生下了月眉,接着,又有了阿毛……可是,阿毛还没有出世,他爹却忽然不辞而去,临行用鲜血在宫墙上留下四句话”
“两载居深山,为人充禁裔。
精血换绝技,从此两无干。”
“次日清晨,发现墙上留字,咱们娘和俩只有苦笑的份,倒是老头子叹一口气,说道:这样也好,至少咱们没有亏欠他什么。……”
黑暗中传来一阵啜泣声。月眉姐弟早已悲不可抑,扑倒在祖母怀中。
孙天民虽是铁石心肠,也不期然为之泫然泪下。
好一会,月眉才抬起泪脸,抽搐的问道:“奶奶,怎么不说下去了?您老人家还没告诉咱们,我娘是怎么死的?”
巫九娘硬声道:“你那苦命的娘受了一辈子委屈,在生下阿毛的第十天,死于产褥。自此以后,爷爷和奶奶也了无生趣,但遣散弟子,闭宫礼佛。三年前,你爷爷临终时,含泪交待咱们四件大事:第一,要奶奶有生之年,和扶养爷爷姐弟成人,仍以父姓为姓,不可更改第二,百禽宫历年所伤无辜性命,共计一百零七人,要咱们发下宏愿,替他救活百零七条人命。补赎生前罪行第三,从此隔绝江湖,不得再惹恩怨是非……”
月眉问道:“还有一件呢?”
巫九娘喟然道:“还有……就是设法查访你们生父的下落,以便让你们返祠归宗……你爷爷这样安排,不过为了表明心迹,想用事实来证明当年并无视你爹为禁裔之意,但人海茫茫,却到哪儿去寻你那狠心的父亲?即或能够寻到,他是不是还肯认你们姐弟?那就更难逆料了。”
姚景福哭道:“我不要去找爹,我要跟着奶奶!”
巫九娘轻揽着爱孙,长吁道:“傻孩子,奶奶又何尝舍得离开你们?你爹但凡有一分父子之情,怎会十多年不返百禽宫来看看自己的骨肉……”
孙天民突然心中一动,脱口道:“孙某有个奇怪的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巫九娘道:“有话但请直言,何须顾虑。”
孙天民低咳一声,缓缓说道:“依九娘观察,那假冒剑魔沈破浪的复仇会会主,可不可能就是令婿姚城所扮呢?”
这话一出,茅屋中祖孙三人都骇然大吃一惊……
巫九娘独眼神光连闪,讶道:“孙二侠怎会有如此古怪的想法?”
孙天民道:“在下觉得有几点可疑之处:其一,适才九娘曾经提到,那姚城的面貌,跟沈破浪十分相似。”
巫九娘点点头,道:“不错。非单面貌,甚至身材也颇酷似,只是神情上不同……”
孙天民道:“神情不难矫饰模仿,何况时隔多年,也可能早已改变了。”
巫九娘道:“这也并非毫无可能,那第二点呢?”
孙天民道:“其二,那姚城对令爱始终未能忘情,才愤而不辞离去,他对沈破浪必然怀妒恨之心,极可能因此冒用沈破浪的名号,以遂报复之念,所以才自称复仇会主。”
巫九娘听得又点了点头,说道:“还有呢?”
孙天民接着说道:“其三,他在巫山两载期中,曾经苦练百禽翁老前辈所授绝技,武功已有相当造诣了,这十多年来,理当在武林中闯出一份响亮名号才对,为什么迄今从未听到姚城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