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庄院依林而建,面对荒凉的黄河古道,附近又别无人家,故而分外显得刺眼,就像是一头巨兽,蹲伏在旷野中。
庄院四周,离墙环绕,黑漆大门紧闭,里面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那厚达三寸的大门,竟是生铁铸成的。
少年文士来到庄前,举手叩门,其声三长两短,重复了三遍。
门环声甫落,铁门有人沉声问道:“是谁?”
少年低哼道:“胸怀英雄志,身佩复仇花……”
门内接道:“借问居何处?”
少年文士道:“黄旗第二家。”
铁门上一个小窗应声打开,窗口出现一张阴沉冷峻的面庞。
少年文士立即摘去纶中露出满头秀发,原来竟是妖女叶雨婷。
一阵辘辘机声,沉重的铁门缓缓启开,一名黑衣壮汉欠身说道:“叶姑娘回来了?”
叶雨婷点点头,问道:“会主在什么地方?”
壮汉道答:“正在大厅内,小的替叶姑娘带路……”
叶雨婷道:“不用了,你好生看守庄门,多留神树林,如果发现附近有人偷看,立即飞报,知道了吗?”
壮汉躬身道:“姑娘放心,小的会格外谨慎的。”
叶雨婷又特别叮咛了一番,然后匆匆向庄内奔去。
这座院占地甚大,房舍却不多,除了正中一座高大的石屋,四周都是空敞院子,偌大庄院,竟如死一般寂静,只有石屋内隐约传出几声叱喝。
石屋前面回廊上,莫家四剑正聚在一处窃窃私议,脸上神情全显得十分凝重。
兄弟四个一见叶雨婷,顿时露出欣喜之色,连忙迎了上来,拱手招呼道:“叶姑娘辛苦了?”
叶雨婷嫣然一笑,道:“没有什么。四位,会主可在厅上?”
老大莫维仁点了点头,眉峰微皱,低声道“姑娘回来得正是时候,快进去劝劝会主,再迟就出事了……”
叶雨婷讶道:“怎么说?”
莫维仁叹了一口气,道:“唉!还不是为了穆乘风……”
叶雨婷又问:“穆乘风怎样?”
莫维仁哑声道:“自从他们师徒见了面,那穆乘风非但不念解救之情,竟一口咬定师父是假冒的,抵死也不肯相认,会主一怒,便要将他废了。”
叶雨婷一惊,道:“那怎么可能呢?师徒问题师徒,一时气愤,怎能当真,你们就该出面劝阻才对啊!”
莫维仁道:“可不是这样!但是咱们兄弟才开口,就被会主怒斥一顿,轰了出来……叶姑娘,你快些进去,只有你的话,会主还肯听从。”
叶雨婷略一沉吟,说道:“好,咱们一块儿进去。”
莫维义立即趋至门前,高声道:“叶姑娘回来了”
叶雨婷没待室内回应,掀开门帘,便跨了进去。
大厅中,复仇会主正满面怒容坐在一把虎皮交椅上,距椅五尺处,穆乘风木然跌坐地下,双颊红肿,嘴角隐隐渗出血水。
叶雨婷姗姗走近交椅前,轻折蛮腰,道:“贱妆参见会主。”
复仇会主怒意未消,冷冷道:“唔!你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
叶雨婷妩媚的笑道:“托会主洪福,姓孙的果然中计了……”
复仇会主目光一抬,道:“金老护法呢?”
叶雨婷道:“他已追踪姓孙的去了开封,贱妾特来呈报,只因……”说到这里,俏眼向穆乘风飞快扫了一瞥,话锋一转,含笑问道:“会主又跟谁呕气了。”
复仇会主用手一指穆乘风,愤愤的道:“哼!还不是为了这吃里扒外的畜牲!”
叶雨婷嫣然道:“师徒即父子,什么话不好讲?何必生这样大的气。”
说着,缓步走到穆乘风身前,柔声劝道:“穆少侠,不是我说你,年轻人脾气不能太倔强。咱们会主为了从火焰岛大船上救你回来,不惜亲冒锋镐,追踪拦截,铜瓦厢一场血战,莫家四剑伤了两人,数十名会友惨死在聚禽大阵之下,这些艰险牺牲,会主忍痛在心,毫无怨尤,你怎么竟说师父是假冒的?”
穆乘风木然跌坐,不言不理,像是没有听见。
叶雨婷又道:“常言说得好:事危见真情。又道是:日为师,终身为父。令师辛辛苦苦养育你二十年,这份恩情,厚比天高,你怎能听信外人一句挑拨的话,就跟自己的师父反日呢?”
穆乘风默然如故,仍不理。
叶雨婷自顾又道:“再说,真假虚实,总得自己亲眼分辨才能作准,穆少侠何妨仔细看看,令师的音容状貌,何曾有一丝虚假?”
穆乘风忽然抬起头来,凝目向复仇会主注视了好半晌,然后平静地道:“不错,音容状貌,点不假的。”
叶雨婷喜道:“那么,你还有什么怀疑的呢?”
穆乘风轻吁了一口气,缓缓道:“在下并非怀疑他的人,而是怀疑他的心。”
复仇会主勃然大怒,厉叱道:“畜牲,你……”一按椅柄,立身而起。
叶雨婷连忙拦住,暗暗用手轻拉他的衣袖,低声媚笑道:“会主何必气恼?他心有所疑,正该让他倾吐出来,这样总比闷在心里好得多。”
复仇会主“哼”了一声,道:“这该死的畜牲,不知中了什么魔?”说着,悻悻地坐回椅上。
叶雨婷含笑转身,又对穆乘风道:“穆少侠,。你的话叫人难懂,你既然承认人是真的,怎么又怀疑心是假的?这岂非天下奇闻?”
穆乘风正色道:“这道理乍听似乎太玄,其实却很简单。”
叶雨婷含笑转身,又对穆乘风道:“穆少侠,你的话叫人难懂,你既然承认人是真的,怎么又怀疑心是假的?这岂非天下奇闻?”
穆乘风冷冷道:“一点也不奇。”
叶雨婷轩眉谈笑道:“能说给我听听吗?”
穆乘风缓缓合上眼睛,仰面喃喃道:“在下只有两句话作答……”
叶雨婷忙问道:“哪两句话?”
穆乘风道:“从外貌看,他的确就是剑魔,从所行所为看,他决不是在下的恩师。”
复仇会主身躯微震,神色连变,双目倏然暴射异光。
叶雨婷却耸耸香肩,说道:“穆少侠的意思是说,令师的行事作为,跟从前有些改变了?”
穆乘风摇头道:“不是改变,简直是泅然相异,不可相提并论。”
叶雨婷笑道:“哦!我懂啦!你是不满令师领导复仇会,跟那些自命为名门正派的人作对?”
穆乘风截口道:“他不过是假借复仇为名,欲遂其独尊武林的野心和阴谋而已。”
叶雨婷道:“无论怎么说,你总不能不承认他是你的师父呀!”
穆乘风摇了摇头道:“在下恩师已经去世了。”
叶雨婷道:“穆少侠,凡事要讲证据,你怎能如此武断?”
穆乘风道:“在下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决非在下恩师……”
叶雨婷道:“什么证据?你不妨说来听听。”
穆乘风毫不迟疑道:“在下恩师生平行事光明磊落,豪气干云,如此此人真是在下恩师,怎会杀害法元大师灭口?怎会在关洛第一楼骗取沧澜剑?怎会不择手段陷害火神郭金堂夫妇诈取他们的神火心诀……”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神情越见激动,顿了顿,又道:“如果他真是在下恩师,二十年前,怎会密令手下,去残杀自己的知己好友全家老小?”
那复仇会主听到这里,脸上顿时现出惊骇之色,脱口喝道:“你说为师残杀了哪一个知己好友?”
穆乘风冷冷一笑,恨声说道:“大泼猿郭竟。”
复仇会主一怔,道:“大泼猿郭竟?他……他……”目光疾转,忽然仰面大笑起来,接道:“他居然也算是为师的知己好友?哈哈!这简直是天大笑话!哈哈哈……”
穆乘风沉声道:“可是他却是在下恩师的生平唯一知己。”
复仇会主笑声一敛,立时又换上一脸怒容,叱道:“你不认我这个师父,我也不稀罕你这种徒弟,我能养大你,就能毁了你!”
叶雨婷忙笑道:“穆少侠年纪太轻,一时被谣言蛊惑,难免受人挑拨,其实,他不肯轻易认师,正表示他对师门的敬重,会主何不慢慢开导他,给他一个悔悟的机会?”
复仇会主愤愤地道:“你们亲眼看见了,这畜牲狂妄大胆,况敢当面顶撞师尊,何曾有一丝悔悟的意思……”
叶雨婷道:“贱妾斗胆向会主讨下这份差使。请将穆少侠交给贱妾,不出三日,贱妾保证他心悦诚服向会主赔罪认错,永不敢冒渎师门。”
复仇会主冷哂一声,说道:“你怎能作此保证?”
叶雨婷嫣然道:“会主真是贵人多忘事了。”说着,移步上前,在复仇会主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复仇会主脸然渐渐松弛,蹩眉问道:“唔!不错……但上次在节孝坊……”
叶雨婷媚笑道:“会主请放心,这一次,决不会再有差池了。”
复仇会主道:“你有把握?”
叶雨婷道:“贱妾有绝对把握。”
复仇会主颔首道:“好!这件事,本座就交付给你了,三天之内复命,不得有任何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