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乘风趁机探问道:“晚辈有一事不解,大凡富贵人信佛慕道的,或因年迈多病,或因家道沦落,或曾遭大难不死,或感于亲人夭折……而夫人犹在盛年,流云堡雄踞天下,夫婿英豪,爱女倚腾,家业鼎盛,体健身强,为什么却……”
中年美妇人摆了摆手,截断他的话题,苦笑:“不必再说下去了,人人际遇不同,结局也迎异,有些事,是不能单以常情去推断的……老身挽留少侠,另有几句重要的话想问你,咱们还是谈谈这件事吧。”
穆乘风有些失望,却又不便再问,含笑说道:“夫人有事垂询,晚辈自当洗耳恭聆。”
中年美妇人渐渐收敛了笑容,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注目道:“老身想问的事,共仅三件,但在未问之前,希望你能先答应才身两个要求。”
穆乘风应声道:“请夫人明示。”
中年美妇人肃容道:“第一,你回答老身的问话,必须句句真实,不许有丝毫虚假第二,你得答应,决不把咱们的谈话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不能告诉宋莲翘和流云堡内的人。你做得到吗?”
穆乘风毫不迟疑,点头道:“晚辈谨遵夫人的吩咐就是。”
中年美妇人道:“不!你得确切肯定回答老身,能不能做到,如果不能,老身也不勉强,现在就即刻送你出去。”
穆乘风正容答道:“晚辈一定能够做得到。夫人请问吧!”
“好!”中年美妇人欣慰的吁了一口气,却并没有立即发涸。径自启开茅屋后面,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又见他由前门绕了回来,重新坐在对面木椅上,然后用一支小竹签,将油灯内的灯蕊挑去两根,屋中光亮顿时灭弱了许多。
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穆乘风深深感觉到她正用一双锐利的目光,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自己,不禁有些心虚起来……
好半晌,才听到那中年美妇人缓缓说道:“看你相貌,不是一个奸滑虚伪的人,所以,老身愿意与你掬诚一谈,也希望你能诚恳的回答老身,倘有不便之处,尽可直言谢绝,却不可用假话来搪塞。”。穆乘风点点头,道:“晚辈知道了。”
中年美妇人举杯喝了一口苦藤茶,问道:“听说穆少侠是剑魔沈破浪的唯一传人,这是真的吗?”
穆乘风听了,不觉一怔他原以为她多半是查问自己和宋莲翘之间的关系,却万万也想不到仅是探询师门来历暗暗松子一口气,反问道:“这就是夫人第一个问话么?”
中年美妇人道:“不错,请你坦诚的回答老身。”
穆乘风点答道:“是的,晚辈恩师正是剑魔。”
中年美妇人紧接着道:“口说无凭,你有什么信物或证据没有?”
穆乘风道:“晚辈有师传独门暗器十柄逆沧澜之子。”
中年美妇人手一伸,道:“能让老身过过目吗?”
穆乘风一面答应,一面从剑羹中抽出一柄逆沧澜之子,双手递了过去。
中年美妇人看了看,又道:“这是甲剑,请将乙剑也借给老身看看。”
穆乘风心中微微一动,忙又将乙剑取出递过……
那中年美妇人就在黯淡的油灯前,将两柄短剑反复观看,并且,不时以剑尖互相轻击,侧耳倾听剑身发出的声响那神情,就像一位古物监别家,正专心在鉴赏一件珍贵的古董。足足看了盏茶之久,才见他颔首喃喃说道:“一点也不错,果然是百炼玄所铸的逆沧澜。”
说着,将知剑交给穆乘风,忽又凄然一笑,接道:“好好收起来吧,这东西不比普通暗器,如果遗失,就永远无法再补足了。”
穆乘风接剑时,发觉她神色虽然平静如常,手指竟微微有些颤抖,似乎颇有不舍之意。
于是好奇地问道:“夫人从前也见过逆沧澜么?”
中年美妇人闻言一震,急忙摇头道:“啊!没有老身只是耳闻逆沧澜之名,并未亲眼看见过。”
穆乘风暗自惊讶忖道:你既没有看见过,怎知这两炳剑的假?又从何鉴别是否百炼玄铁铸造的呢?
不过,他心里虽觉诧讶,口里却不便冒昧探问。
中年美妇人默然片刻,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道:“目下武林传说纷坛,有的说令师在缥缈峰之巅上承天坪遇害,有的又说令师并未身死,现在老身要郑重地问你一句:令师究竟还在不在人世?”
穆乘风答道:“家师的确已在缥缈峰之巅上承天坪上仰毒而死,此事决不会假。”
中年美妇人凝目道:“你从何确家?是你亲手埋葬了令师?或是你亲眼看到令师的遗体?”
穆乘风道:“晚辈既未亲手埋葬家师,也没有见到家师的遗体,但晚辈深信少林法元大师决不会欺骗晚辈,而且……”
中年美妇人追问道:“而且什么?”
穆乘风道:“自从家师遇害后,武林中便出现了一位复仇会主,自称是剑魔,但晚辈相信他并不是真的。”
中年美妇人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真的呢?”
穆乘风沉吟了一下道:“晚辈说不出明确的理由,只是凭心中直接的感受……”
中年美妇人接口道:“你的意思说:你随师习艺多年的经验,发觉那位复仇会主和令师的言行习惯并不相符?”
穆乘风点头道:“是的。”
中年美妇人紧接着又道:“那么,换句话说,除了这点内心的直接感受之外,连你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足以证明令师果真已经去世,那复仇会主,绝对不是令师了?”
穆乘风怔了怔,道:“事实上,晚辈确未发现确切的证据。”
中年美妇人道:“既无证据你又怎能确定令师果真已经去世?难道就凭法元大师的几句话么?”
穆乘风愕然道:“夫人之意,莫非怀疑那复仇会主就是家师?”
中年美妇人摇摇头,道:“老身不知道复仇会主是谁,老身只想知道领师是否真的去世……”
穆乘风心中忽又一动,脱口道:“夫人为何如此关切家师的生死呢?”
那中年美妇人神色微变,脸上竟不由自主泛起一片红晕,好半晌,才肃容说道:“令师的生死虽然和老身没有直接的关系,却和老身一位多年知已有关……”
穆乘风诧异道:“请恕晚辈愚味,敢问夫人那位知友是……”
中年美妇人道:“你现在暂时别问她是谁,且先回答老身第三个问题你可知道二十年前,令师为什么会突然从武林中封剑退隐吗?”
穆乘风摇摇头,道:“这个……晚辈不知道。”
中年美妇人似乎不相信,又道:“你们师徒多年相伴,情同父子,譬如在闲谈中,令师不跟你提及吗?”
穆乘风又摇摇头,道:“家师生性沉默,不喜多言,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
中年美妇人道:“你也从来没有问过他?”
穆乘风道:“晚辈虽然问过,但家师只称因为平生杀孽太重,故而封剑退隐,意在自省,以图赎过,并没提到旁的原因。”
中年美妇人又问道:“你是几岁拜师的?”
穆乘风道:“晚辈幼失怙恃,得遇恩师时,犹在襁褓之中,是由恩师一手抚育长大,五岁开始习练武功,十六岁才获传剑囊……”
中年美妇人接口说道:“你今年几岁了?”
穆乘风道:“刚满二十岁。”
中年美妇人道:“三年前你获得逆沧澜剑囊的时候,囊中共有几柄短剑?”
穆乘风道:“共仅八柄。”
中年美妇人道:“你有没有问过,那缺少的两柄剑到什么地方去了?”
穆乘风道:“晚辈问过,据家师说,是不慎遗失,无法补足……”
中年美妇人目光一凝,截口道:“但后来九大门派联袂登山问罪,就用那两柄剑作为证物,令师也没有跟你解释其中原因吗?”
穆乘风道:“当时四门五派倚多为胜,气势汹汹,家师根本没有机会对晚辈解释,就被他们害死了。”
中年美妇人眼中流露出无限凄然之色,长叹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只怔怔地望着那盏昏不明的油灯,好像在思着什么难决的事。
穆乘风等了许久,不见她开口,忍不住叫道:“夫人还有什么要垂询的吗?”
一连问了两遍,中年美妇人才恍如从梦中惊醒,轻轻“哦”了一声,道:“有句很要紧的话,老身竟忘了问你……你知不知道令师的家属,住在何处?”
穆乘风怔愣地问道:“家属?夫人的意思是指……”
中年美妇人道:“家属你也不懂么?就是令师妻室儿女,你们师徒隐居缥缈峰之巅,未闻有女眷同往,令师家想必另有居处了?”
穆乘风不觉笑了起来,道:“家师终生未取,何来妻室儿女?”
中年美妇人正色说道:“穆少侠,你答应过老身,一切要据实回答。”
穆乘风笑道:“晚辈怎敢欺骗夫人,家师了然一身,从未婚娶成家,这件事武林中人人皆知,决非晚辈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