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听到回话，幽鬼的身躯软倒下去。

“呼——呼——”

黑暗里，易小凡瘫坐，上衣湿透，血液汗水混杂在一起，渍得伤口麻痒难止。

灵力枯竭，大量失血造成头晕目眩感，意识渐渐褪散。他只觉得手臂和大腿麻木了，坐也坐不住，慢慢就躺下去，躺在一地凄红上。

他想起那个故事，十多年前，当他和江风还在初级班时，读到的故事。

关于鬼和鬼石的故事。

勇士的父亲被“鬼石”害死，勇士心怀悲愤，手握长剑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用剑割断了“鬼”的喉咙。

在这之后，勇士身受重伤，濒临死亡。

好想活下去啊。易小凡望着黑漆一片的天花板。

我不想当勇士，只想做个普通人，平平安安活下去。

窸窣响动，似有似无。

易小凡不在意，今夜他已经经历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了。

光与影的夹缝，痛苦嘶吼的灵体，如梦如幻。

疼痛，更加猛烈急促的疼痛将他拉回现实。

没有灵力维持，灵力光剑早就自动熄灭，金属圆棒掉落在地上。

幽鬼颈部一道红线，不知何时起身，脚踩踏着易小凡的大腿，拧旋，眼神恶毒：“小杂种，怎么，这样就结束了吗？”

“啊——”血水，碎肉，本就重伤的大腿又被狠狠踩踏旋转，易小凡禁不住惨叫出声，凄厉嘶哑，“你，啊——”

“我可是被神‘眷顾’的幽鬼，你这软弱无能的小杂种，配做我的对手吗？”幽鬼虽看不清易小凡的表情，但享受着那惨叫声，脸上满是病态的快感，嘴巴夸张地张大，脚后跟狠狠碾在血肉中，一下，两下，三下，“再多一点，再多一点啊小杂种，再给我多一点的快乐。”

痛苦不堪，视线模糊。

对了，《鬼石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勇者将死的时候，忽然发现，割断喉咙根本没能杀死鬼，鬼仿佛有着不死之身，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要害。

故事的结局是勇者的灵魂被吸进鬼石，成为千万作恶的小鬼一员，忘记了过去，变成自己曾经最痛恨的模样。

这个故事给当时仅有岁的易小凡很深的震撼，原来故事的结局不一定都是圆满的，不一定都是光明的，不是所有付出都能有回报的。

就最后一点，现实远比故事离奇。

凡者，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能无忧无虑地领到不错的收入，在规则之内活得自由自在。

这样就足够了啊，只要这样就好了啊。他想。

可以的话，娶个老婆，遇不到的话，也无所谓。玩玩游戏，看看小说，给老头子养老送终，然后一个人老死。

易小凡眼神涣散。

我，只是一个凡者啊。

“哈哈哈哈——啊？”猖狂笑声戛然而止，幽鬼愕然俯视，熟悉的木棒穿透右胸，灰气缭绕，腐蚀着血肉。

“这样的快乐，你满足了吗？”江风打开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燃烛台上的一支蜡烛。

“被穿透胸膛，你怎么……怎么可能活着？”幽鬼缓缓倒在地上，竭力昂着头瞧见江风，便不甘地问。

穿胸与割喉不同，人体内的灵力主要汇聚在五脏六腑之内，念力集中于大脑之中，胸腹创伤会大大阻碍灵力的运转，尤其是木棒上还附着腐蚀性的灰气。

无论是操纵物体还是精神攻击，都有严格的限制条件，对精神状态的要求很高，而幽鬼的精神在接连消耗后明显已经不行了。

无法完全发挥灵力和念力的优势，此刻的幽鬼几乎等同于普通人，除了那僵尸一般的体质。

“你不是也活着吗？”江风头也不抬地走向易小凡，掌心一支管口碎裂的试管，里头半截红彤彤的液体。

扒开嘴，强行灌下去。

幽鬼先是茫然，随即恍悟，出言道：“你和我，是同类人？”

“不不不，我怎么敢和您相提并论呢。您可是高贵的神眷之人啊。”江风望着易小凡，毫不客气地掌掴那张脸。

“呃啊——”这一巴掌下去，猛地起坐，易小凡四顾，捕捉到江风的脸，眼前高光，惊喜从中迸溅，忍不住一拳头砸在他心口，“你小子，还活着！”

“啊，疼！”江风捂住胸口，呲牙咧嘴，“你就这么盼着我死吗？”

“抱歉啦，”易小凡眼神搜寻着易于知的身影，一面笑道，“这疗伤药强啊，我感觉我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伤口都不疼了。”

“不是疗伤，是加重伤势的药。丁类辅助药剂‘沸血’，压抑痛觉，刺激灵力，实力越低，见效越快。”江风挪开手，前胸后背孔洞深可见骨，却不是贯穿伤，“足够你撑到医院了。”

“我怎么流鼻血了？”易小凡感到鼻翼下湿漉漉的，伸手一抹，深红色。

“好像用多了，诶，别介意，我也是第二次用而已。”

幽鬼趴在地上，当真僵尸一般一动不动。

“接下来怎么办，这死鬼不会再诈尸吧？”发觉易于知安然无恙地躺在地上，易小凡收回目光，指着幽鬼。

“你甭管，扶着你爸赶紧走。快点打辆车去医院，记得报警就行了。”江风坐到幽鬼身旁，平复气息，运转灵力调理。

“看情况不对，进来之前就悄悄报警了，应该很快就会到吧。”易小凡走到另一侧，扶起昏迷的老爸，“你的伤真的没有问题吗？”

“你只有三十分钟时间，晚了神仙也救不了你。”江风闭着眼睛。

“妈的，我可不想死。”易小凡连忙拖着易于知往屋外走，直到站在门前，回头，认真地说，“你也不许死。”

江风无声静坐。

易小凡眼神停驻片刻，转身而去。

血染的室内，烛火摇曳。

“你的时间可没有三十分钟。”躺在地上的幽鬼忽然说。

“与你无关。”

“我们都是神使，应当互相理解才对。”幽鬼半咧开嘴，“你我若是联手，明城无宗师，谁能拦得住我们？”

“你太自大了。轻视我，没有发现我与你的灵装战斗时使用的神谕。”江风仍是合着眼，摇摇头，“轻视小凡，要不是神谕能力特殊，就在一个初级学徒手里栽了。现在，还说什么明城无敌之类的荒唐话，可笑至极。”

“自大？我只是尊重自己而已。如果连我自己我都不看重自己，世上哪有谁会把我当人看。”幽鬼满不在乎。

江风气急反笑，回想着地下二层悬吊的人肉和鬼石里上千灵体，睁开眼睛，像看弱智一样看着幽鬼：“你配吗？”

“我不配。”幽鬼应声接道，“那你为什么不刺我的左胸，心脏被毁，说不定我就死了呢？”

“你会死吗？”

幽鬼笑得有些得意：“不会。”

“那是该刺上一刺。”江风点点头，抓起金属圆棒，向其中注入灵力，金色光剑骤然弹出，闪电般捣向幽鬼心脏。

幽鬼没有闪躲，也无法闪躲，任凭光剑穿心，暗红溢出嘴角：“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最恨的就是星际议会。”

江风没有搭话，幽鬼也自顾自地说。

“需要我的时候把我当成大爷，不需要我就把我当狗，还扬言要抹杀我的意识，净是伪君子。我受不了这份辱，抢了那台军方的上品灵装‘魂甲’，就来到这儿。”

“‘魂甲’正好契合我的神谕‘幽’，只要培养得好，就算是顶尖的一流我也不惧。”

江风插话：“别人不能把你当狗，你就可以不把别人当人是吗？拿活人作饲料，你也真是够混账啊。”

“不把他们当人的，可不止是我。”

“什么意思？”

“表面意思。”幽鬼眼神凶戾，“你是铁了心做议会走狗喽？”

江风毫无顾忌地与他对视：“怎么，还想跟我拼个死活吗？”

“呵，”幽鬼视线移开，悲色很浅，然后快意疯狂，“话说回来，你听说过暴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