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钟楼的顶层,长空市最高的地方,两个女孩并肩而立,看着落日的光一点点被黑暗吞噬、取代。
看着远处肆虐的黑色雷霆渐渐平息。
琪亚娜目光微凝,她感知到交战双方最后只剩下一道气息。
她并不熟悉的气息。
“凡人之躯,如何比肩神明。”
芽衣轻叹。她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像是在平淡地叙述真理。
琪亚娜却笑出声。
“芽衣你忘了吗?进入圣芙蕾雅学园的第一天,那个不正经的校长踩上演讲台让我们安静。”
琪亚娜转过头,看着身旁的和服少女,说道:
“然后她讲了很多话很多道理,大概是勉励新生努力学习什么的。我在打瞌睡根本没听。直到她说了一句话把我惊醒,一句老爸曾经也说过的话。”
琪亚娜深吸口气,直视着芽衣的双眼,缓缓说道:
“他们说天命】的意思是,天上诸神,命归凡人。芽衣你一定记得这句话吧?你从来是好学生,上课从来不偷懒。”
“不记得了。你在说什么呢琪亚娜?圣芙蕾雅学园?天命?你不是才来到长空市一年吗?我们难道在别的地方见过面?而且……神明哪里会有宿命这种东西?又为什么会终结于凡人之手?”
芽衣脸上的困惑、惊讶不似作伪。
“是啊,我也是这么问老爸的。老爸说大概天命组织的创始者是群中二病吧?”
“中二病?”
“老爸挠着头说,是啊是啊,中二病。如果不是一群重度中二病患者怎么会天天把神啊,命运啊,凡人啊这类的词挂在嘴边。他说以此类推,北欧的诸神神话根本就是中二神话嘛!只有中二病才会有声有色地描述一个诸神黄昏、世界末日,只有中二病才会幻想出头尾相连的世界蛇、死亡之翼的黑龙啊,巴拉巴拉巴拉。”
“你父亲一定很有趣。”
“哪有!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现实多无聊!他会说神这种东西不可能被杀死嘛,会说人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能看到自己的爱人。他表情夸张地拍我的肩膀,笑着说琪亚娜你将来千万别爱上一个中二病哦!只有中二病才相信自己能拯救世界,只有中二病才相信自己能挽救失去的东西。他说年轻气盛和中二病是挂钩的,所以提刀披甲、离家出走、扔下爱人去拯救世界的年轻人都是……”
“是什么?”
“傻.逼。无可救药的傻.逼。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凶狠,嘴里吐出白汽。像是要去打断某个中二少年离家出走的腿。”
“可是姑娘们往往会无可救药地爱上傻.逼。”芽衣幽幽地说。
“说得太对了!”
琪亚娜叹口气,道:
“让我怀疑,你喜欢我就是因为我也变成了这样的傻.逼。”
“我从来无可救药。”芽衣微笑。
“天上诸神,命归凡人。我听出来的不是自信,不是中二,而是苦涩。几百年前的天命根本没有所谓的科技力量,和现时代的我们比起来,他们真的是凡人。血肉之躯的凡人要和神一样的律者对抗,你猜他们是什么感受?”
“大概是绝望吧。也许还有点可笑的愤怒。”
“对。绝望。因为绝望他们才不得不变成中二病。因为只有中二病才会坚信自己能拯救世界。因为愤怒他们才会怒吼出,要用凡人的身体掌握神的命运——虽然他们自己都不相信。可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这个世界大概就真的崩坏到不可救药了吧。”
“直到被现实杀死前,我们都是幻想过杀死神明的中二病啊。”
“芽衣你总是看透一切的样子……可为什么,为什么要变成现在的模样!为什么要伤害想救你的人!”
琪亚娜神情忽然激动。
“张前辈说律者化的过程无法阻止,说律者人格无法抹掉,可是我不相信!中二病也好,傻.逼透顶也好,芽衣你明明就站在我的面前,你明明懂得一切道理!你的眼神依旧清澈,声音依旧温柔,你说你很期待明天,你说你要穿上‘白无垢’,你牵我的手带我来看盛大的落日!你就是我熟悉的芽衣学姐啊!律者什么的,神明什么的,那么冷酷那么陌生的词汇凭什么要强加在你的身上!”
此刻天色终于完全黑暗,夜幕笼罩。
朦胧的月亮披上轻纱,接替了不甘的落日。一层接一层,耸立的钟楼逐渐亮起柔和的灯光,远远望去像是海边守望的灯塔。
和服少女沉默,她抬眼望入黑暗。
“我……真的很难理解你的话。你说的张前辈,和律者、神明什么的完全不存在我的脑海。可我好像听懂了一件事,琪亚娜,那里,雷霆坠落的地方,是有你在乎的人吗?你是责怪我伤害了她们?琪亚娜,谢谢……谢谢你把父亲的事讲给我听。现在轮到我,把一些故事告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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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的天台。白裙女孩坐在屋顶边缘。她晃荡着嫩白的小脚,哼着调子,夜风拂过,轻撩发丝。
她的眼神介于茫然和思索之间,不像是在欣赏夜景——原来也没什么好欣赏的。
千羽学园此刻已是废墟一片,浓烟席卷,伴着偶尔响起的沉闷爆炸声,剩下几只巨兽悲嚎着徘徊。
她在哼一首旋律轻缓的英文歌。
“When she was just a girl
当她只是个小女孩
She expected the world
(她憧憬这世界
But it lew away rom her reach
但一切都背离了她的想象
So she ran away in her sleep
每一次她闭上眼睛
Dreamed o paradise
就会梦见美丽的天堂”
女孩自顾自轻轻哼唱,把歌词的尾音拖得很长。
她不停重复着那个单词“paradise(天堂)”,没有接着唱下面的歌曲部分。
她像是走神一般神情恍惚。于是清澈而单调的声音开始回荡,一遍,两遍,三遍,在空旷的风里说不出的诡异。
直到脚步声在她背后响起,有人轻佻的唿哨一声。
陈梨眉梢微动,并没有转过头。
“发呆的上帝在唱着天堂?”张木子说。
张木子的身体恢复了十六岁的稚嫩姿态。和之前唯一的不同是她脱下了焦黑的校服,把袖子随手打结缠在腰间,像件脏兮兮的围裙。她头发披散,脸上还沾了些灰尘,表情却大大咧咧不以为意,活像个放学准备约架的不良少女。
“我听说在中国,人们把你这种人叫做‘蟑螂命’。”
陈梨轻笑。
“我还‘蚯蚓命’咧。蚯蚓知道吧?就是你唰唰两刀下去,这厮给你分成三段每段都活蹦乱跳。在中国,蚯蚓也叫地龙——嗯,地龙命,这个听起来霸气些。哦对了,麻烦您别再用我后辈的样子可以不?这地儿也没外人——我怕等会儿打你屁股的时候下不去手。”
“陈梨”随意地点了点头,她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然后从天台边缘踏出一步,洁白的双足踩在虚空中。
她踮起脚尖优雅地转过一圈,黑色顺直长发披落,瞳色转为浅紫,身形修长高挑。
张木子抛玩着手中亮闪闪的宝石,笑道:
“也算初次见面了哈。呦噜西哭,雷电芽衣小姐。或者说,第三律者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