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这样问会不会有点老套?”
第三律者饶有兴味:
“你看起来并不意外。”
“不对劲什么的,那当然是一开始就有啦。”张木子说,“从头到尾就是错误。所有。”
张木子把发光的小石头举起,对着月亮闭上左眼,微风拨动着她潦草的头发:
“真是美丽的夜空啊——律者小姐请我们来这儿的原因是什么呢?杀死我们?你大可趁着我们还未清醒时动手,只是布洛妮娅一个人根本无法阻止你吧?”
“也许是出于好玩呢?就和你无聊数蚂蚁一样。”律者耸肩。
“大费周章数蚂蚁?喂喂,你又不是我这种无聊的人。”
张木子话锋一转,道:
“不过无论你有什么目的,放任我们肆意行动还是说不过去吧?如果我是这片空间的主人,不亲眼看着闯进家里的老鼠可不会安心。所以我很容易推测,你一定是用某种方式掌握着我们的动向——甚至就可能隐藏在我们之中。”
“你一开始就在怀疑陈梨?”
“布洛妮娅依旧三无,琪亚娜依旧笨,剩下来的只有我不太了解的后辈喽。何况‘陈梨’主动醒来也实在奇怪。更奇怪的是你主动揭示心结。”
“心结?”
“琪亚娜。你和琪亚娜的羁绊太深。我说过,律者空间是律者的主场,也是律者内心景象的反映。你可以欺骗任何人,却无法骗过自己。和琪亚娜的感情是你无法割舍的东西,也是你内心的最大弱点——所以我百思不得其解,弱点是用来隐藏的,而你却高调地安排一场婚礼,高调地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就像是希望我们……”
“自以为是。”
第三律者扬起下巴,眸子里似乎有被触怒的火焰,她冷哼道:
“心结?弱点?无法割舍?你误会了一件事。爱上琪亚娜的是名为‘雷电芽衣’的女孩,而我……希望她死。”
冰冷的“死”字落地,夜空仿佛温度骤降,微凉舒适的风瞬间凝固,死寂寒冷。
“呦呦,别恼羞成怒嘛。不过我大概明白了。”
张木子面露恍然,似乎想通了什么:
“人格分裂?我们在剑道馆看到的雷电芽衣,和我面前的第三律者不是一个人格?婚礼的主角是雷电芽衣,掌管律者人格的却是你?那么……你说‘希望她死’,指的又是谁呢?”
“当然是那两个笨蛋。我答应过雷电芽衣,会给她一个所有人都幸福的世界。她居然傻傻地相信了,给琪亚娜看落日,还做着婚礼披上‘白无垢’的梦。她根本不懂,梦会醒的,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包容异类。而我,第三律者,会亲手杀掉她脆弱的幻想。”
“啧,真是恶劣到让人不爽。看来宠物脾气随主人这句话一点不错哦。”
“你在胡说些什么?”第三律者皱眉。
“那只鸟人不是你的宠物嘛?”
张木子并拢手指,捏着那颗闪光的小石头。
“喏,原来天使没有心脏。我一拳锤开它的头颅,摸索好半天才找到一颗玻璃蛋。当然啦,老练的猎人不会嫌弃贫穷的怪物,我会把战利品收好的放心放心。”
“谁说天使没有心脏?谁说神明没有仁慈之心?”
第三律者轻笑:
“我的仁慈是让雷电芽衣看清世界——当她深爱的人亲手把她杀死时,她会长大的。至于琪亚娜,当她抱住爱人的尸体流泪,我会点燃这座长空市。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大火燃烧如黎明】——还有比这更盛大的婚礼吗?虽然那些无法理解生死的渺小的人类,总喜欢把它叫做葬礼。”
“真是混蛋的逻辑。”张木子说,“可我不认为琪亚娜会这么做。她是个善良的女孩,不会舍得对芽衣动手。”
“她会的。你们人类永远会这么选择。如果琪亚娜认为杀死雷电芽衣可以拯救一切,她会扣下扳机的。你们总把这样的人叫做英雄。你们总会赞叹屠龙英雄的伟大牺牲,你们总不会在意死去的女孩。”
律者用残酷的口吻说。
死寂。沉默。
张木子仰起头,嘴唇蠕动了下。律者有些惊讶地看见,张木子的面色依旧平静,目光却突然溢满悲伤,她拍了拍自己的脸,仿佛撕下了嬉皮笑脸的面具。
“你错了。”
张木子的声音异常干涩,像是用出全身的力气说话。
“会在意的。有人会在意的。人类是会流泪的脆弱生物,我们是靠着不能忘却的回忆才活下来。”
她握拳敲了敲自己的心口,轻轻说:“死去的女孩,永远会活在某个傻.逼的心里。像你这样的混蛋,怎么可能理解人类的傻.逼之处。”
张木子拍了拍手,闪光的石头滚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上前一步,把天使的心脏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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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空钟楼的顶层。玻璃幕墙后,两个女孩相对而立。
一步之遥的距离,却陌生地难以跨越。
“别紧张琪亚娜。我只是想讲些故事给你听。”芽衣轻柔地说。
琪亚娜紧咬嘴唇,面色冰冷。
芽衣转身,看着窗外,斑驳月光拉长倒影。
“琪亚娜,你知道我的剑道师父是谁吗?”
“北辰一刀流。雷电家家传绝技。”
“对,我的父亲,雷电龙马。小时候父亲会穿上靛蓝色的剑道服,握着我的手,告诉我持剑的正确姿势。他的身上有好闻的茶香。”
“真好。我那个臭老爸的身上都是酒味。”琪亚娜说。
“是啊,真好,我偷偷地想。身为ME社社长,父亲大多时候都是忙碌的,也是严肃的、冷峻的。只有身为剑道师父的时候,他才会露出笑容,声音温和。”
“齐格飞就不一样了。他喝醉发春的时候才会露出猥琐的笑。”琪亚娜冷哼。
“因为男人都有很多身份,所以他们才会有不同的面具啊。这是我很小就懂的道理。作为社长,他需要冷酷。作为父亲,他需要抚摸女儿的头。作为剑道师父,他又需要循循善诱。男人的身份总是在变,特别是需要承担责任的时候,他们都习惯戴上不同的面具,要不然压力会让他们流泪。”
琪亚娜张了张嘴,她本想吐槽一句她的臭老爸,可看着芽衣沉浸在回忆里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但我知道,对于父亲,压力最大的时候就是他身为ME社科学家的时候。那时候,雷电龙马会戴上科学家的面具,目光冰冷——面具也是冰冷的。面具上面写着,距离、隔阂、禁止接触。”
“有个科学家老爸也不算坏事。我有时候也会梦见齐格飞其实是拯救世界的白衣博士大英雄什么的。”琪亚娜忍不住多嘴。
“当父亲戴上科学家的面具时,他的名字不再是雷电龙马。而是实验观测者零号,Mei计划首席执行人。”
芽衣微笑着说:
“我的名字也不再是雷电芽衣,而是珍贵的实验体M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