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姝完全没想到段轩杀了个回马枪,一时吞吞吐吐不知怎么应对,低着头支支吾吾,但心里,终究还是高兴的。
宫姝猜想,段轩这时候赶来,一定是想通了,回心转意了,想要认段尧这个儿子了,所以专程赶来接段尧回家。
不管怎么说,他们是父子,血脉相连,有误会调解一下就可以了,亲人团聚才是最要紧的事。
跟段尧走了一路,宫姝知道,段尧其实很看重这份亲情,所以段轩这时候赶来,虽然晚了些,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来了。
虽然有些不愉快,但终究是俩父子,让他们早些团聚才是正事。
“段尧,你爹来了!”宫姝冲段尧挤出一道笑容,捅了捅后者的手臂。
段尧头也不回,仿佛没听见一般。
段轩来到段尧面前,抛下一个袋子说:“段尧十年前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不需要他。袋子里的钱拿走吧,你可以用它买个宅子置几亩地,一辈子当个农夫,丰衣足食地过下去。”
段尧站起身子,仰着头望段轩:“既然我不是你儿子,给我钱干什么?”
“拿着钱走吧,有多远走多远。”段轩面色平静地说道:“以后,你换个名字,叫阿猫阿狗都行,反正别叫段尧。”
“这么说你承认我是段尧了?”段尧哼了一声,逼视着段轩:“你不认我没关系,不让我回家也没所谓,但是我的名字从出生时就跟着我,我没有爹疼,没有娘爱,只有名字不离不弃地跟了我十几年,你凭什么让我改?凭什么?”
段尧越说越激动,眼眶不觉就红了,他咬紧牙关,努力控制着情绪,不让眼泪掉下来。
段轩一字一顿地艰难说道:“就凭——我是你父亲!”
“我没听错吧,你说你是我父亲?呵呵,我在段家被几十人追着打,你没说是我父亲;我被人称作叫花子,你没说是我父亲;我跪在地上喊你爹,你没说你是我父亲……”
“现在,你让我走得远远的,凭你是我父亲;你不让我叫段尧,凭你是我父亲;你让我叫阿猫阿狗,一生像蝼蚁一样活着,凭你是我父亲……我想反问一句,你配当一个父亲吗?”
宫姝见段尧情绪有些过激,忙拉了拉他的袖子:“段尧,别说了,他毕竟是你爹……”
“我爹?”段尧侧首望着宫姝,用手指着段轩说:“我饥肠辘辘的时候他在哪?我被野兽袭击的时候他在哪?我举目无亲孤苦无依的时候,他又在哪?谁能告诉我,世界上,有哪一个爹见了失散多年的儿子跪在家门口,不欢天喜地地迎进门,反而让人用棍子招待?”
段轩的心,仿佛被一根鞭子,狠狠地抽打着,他很想上前抱住自己受伤的儿子,可是凉亭外不远处突然传来的些许动静,让他做了另外一个决定。
“够了!”段轩不耐烦地呵斥一声,将段尧的话打断:“本帅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本想饶你一命,不料你冥顽不灵,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段尧冷笑一声,怒视着威名赫赫的将军大人:“不说我差点忘了,段家有权有势,最擅长的就是威胁人了,动不动就对人不客气,这已经是我一天之内三次领教了!”
段轩眼里闪过一道杀气:“今日,本帅要让你知道,将军府的权威,不是谁都可以挑衅的!”
说罢,铿的一声,从腰间抽出长剑,向段尧心窝刺去。
段尧心如死灰,不躲不闪,冷眼看着段轩手中的长剑朝自己刺过来。
宫姝大吃一惊,本以为段轩只是威胁一下段尧,没想到他竟然下了杀手,半点情面都没留。
“段尧小心!”宫姝喊着,用手去推段尧。
段轩拔剑出招只是电光火石间的事情,宫姝根本就来不及推开段尧,等他双手碰到段尧的时候,段轩的长剑已经触到了段尧的身体。
幸好段尧被宫姝推了一下,长剑没有刺中心脏。
尽管如此,剑尖还是扎进了段尧的手臂,带起一片血雾。
“你要杀我?”段尧黑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段轩。
“是!”段轩并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打伤府兵和管家,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必须用命来偿还。”
“我的天!他可是你儿子啊,你不能这么做!”宫姝站在段尧面前,护着段尧。
段轩提着剑,一步步地逼过来:“之前,我有过一丝犹豫,本来想放了你,让你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可惜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看着段轩凶神恶煞般的神态,宫姝是真的怕了:“你不要过来!我替他答应你,你不要杀他,我保证带他走得远远的,从今天开始,这个世界上,再也没人叫段尧!”
段轩摇摇头:“晚了!现在我已经知道,凭他这种桀骜难驯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妥协的,因此更加留他不得,今天我必须要把他除掉!”
“你别过来,别过来!”宫姝护着段尧往后退,趁段轩不备,用银箫直逼段轩胸口,想要打段轩一个措手不及。
哪知段轩抬手随意一挥,银箫就被打落在地上。
宫姝心头一紧,段轩实力太强了,凭自己和段尧两人,想要与之相抗,简直就是蜉蝣撼树。
“怎么办?”宫姝心里暗暗叫苦,身后已经无路可退了,总不能现在逃跑,眼睁睁地看着段尧被这禽兽给杀了吧!
现在,她算是明白了,段轩非但不是回心转意接段尧回家,而且变本加厉,想要把段尧给除掉。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考虑,杀死自己儿子,这种行径……
都说虎毒不食子,人比虎可差远了。
这哪里是寻亲,简直是鸿门宴。
此刻,宫姝也顾不得许多了,为了段尧的安全,只能殊死一搏。
就在宫姝准备玩命的时候,却见段尧站了起来,诚挚说道:“宫姝,谢了!这事,我来!”
说着,身体一个纵越,向段轩扑去。
段轩举起长剑,对准段尧的胸膛。
鲜血染红了长剑,顺着段尧胸前的衣服流下来,殷红耀眼。
“段尧……”宫姝张大嘴巴,惊呼出声。
“再见了,宫姝,谢谢你!”
段尧的嘴角弯出一个弧度,能拥有宫姝这样的朋友,他觉得满足。
他想起了师父,想起了翎儿,想起了山下镇子上的那些善良的人们。
是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段尧体验到了人间的真情真爱。
这些温暖和关怀,本应从父母那里得到才对呀,剧本太残酷了,竟然如此反转,饰演这个角色一点都不好玩。
一路走来,他从未因野兽的强大而害怕,从未因荆棘密布而退缩。
可偏偏面对自己父亲的时候,他感到很痛苦。
父亲的冷漠令他失落;
父亲的残忍让心灵很受伤;
父亲的大手,本应托起儿子的幸福,却偏要沾染儿子的鲜血。
父与子,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两人之间,隔着一把蘸着鲜血的剑。
而这,恰恰是最要命的,令人迷茫。
不,是绝望……
段轩狠狠将长剑拔出,接着便听到“啊”的一声,段尧喷出一口血箭。
少年无力的瘫倒在地上,生命正在迅速消逝……
此时,他很镇定,心里并不害怕。
却,十分不甘。
在完成师父设置的考核,打败小豹子之后,他欢天喜地地来寻找爹娘,不想最终却落了个被自己亲爹刺死的噩运。
如果早知是这样,他宁愿怀着对爹娘的美好遐想,在山间平静度日。
然而,没有如果。
命运跟他开了一个极具讽刺的玩笑。
“段轩!”段尧直呼段轩的名字。
段轩扬起头,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
“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段尧平静地问着,死没什么的,但他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去。
老实说,段轩的心里有些忐忑,这个孩子的眼神让他很不适应。
身为镇北大将军,段轩纵横疆场数十年,大小战役经历数百次,斩杀敌人成千上万,从没遇见过这种目光。
不是凶狠,也不是畏惧,更不是怨恨。
那种眼神,给人的感觉很复杂,令人不愿与之对视。
竟然问我为什么杀死你?
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为了更多人更好的活着,为父别无选择,只能这么做!
“因为……你该死!”段轩避开段尧的目光,厉声回答。
我该死?就因为这个莫须有的原因,就要杀了我?
段尧很失望,自己这个老子,比他想象中的,可要逊色多了。
想想,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啊!
真没想到,堂堂镇北大将军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与这样的人成为父子,倒不如没爹没娘来得自在。
鲜血很快便流了一地,段尧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了,微微闭上了眼睛。
“不要……段尧,睁开眼睛,我不要你死!”宫姝趴在段尧身边,泪如雨下。
或许是听到了呼喊,或许是不甘心就此睡去,段尧微微睁开双眼,艰难地将目光投向面色冷峻的镇北大将军。
“段……轩,从今……日起,你我二人恩断义绝!假如……假如天不亡我,总有一天,我一定会……用剑指着……你的脖子,让你……亲口……告诉我,今日……之事……所为……何……故!”
段尧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说完,再次闭上了眼睛。
“不要啊……”宫姝一边哭,一边摇晃着段尧逐渐冰冷的身体,最后愤怒地瞪着段轩,咆哮道:“恶魔,你就是恶魔,你不得好死!”
“本帅此举,只是为了维护将军府的威名,此子死有应得!”段轩冷哼着说完,指着地上之前抛下的布袋说:“那里有些碎银子,如若姑娘拿他当朋友,就给他买副棺材板吧。这些,算是给你的辛苦费!”
说完,便掏出一只稍小的布袋扔到宫姝身前,立刻纵身离去。
凉亭外,距此十数丈外,两名蒙着脸的人从树上跃下来,对视一眼。
其中一名灰衣人道:“神官大人,您觉得那少年会是段轩的儿子吗?”
“不重要!”被称作神官的黑衣老者微微眯眼:“无论是或不是,那孩子被刺中心窝,活不成了!”
“您说的是!”灰衣人点头道:“看来,段轩之前所言,全都是真的了!”
“想必不假!由此可见,段轩的确是个干大事的人。”黑衣老者缓缓说完,像是自问,又或者是反问,望向茫茫苍穹道:“否则,神使之职,尊主为何偏偏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