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内。
宫姝蹲在段尧日渐发凉的身体旁边,望着地上气息微弱的少年,心中十分慌乱。
“段轩,恶魔,臭贼,老匹夫!”她不断地咒骂着那个杀死自己儿子的冷血之徒:“杀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居然堂而皇之地让我一个外人去买棺材板,买就买,买了棺材我就把人送到你府上!”
段尧的身体已经没什么生机了,宫姝越想越气,这名有着跟段尧相似生活经历,自幼缺乏亲情关爱的红衣少女,决心恶心一下那个心肠歹毒的镇北大将军。
她决定,把段尧的尸体送到将军府,然后在风波城向百姓揭露段轩杀子的畜生行径,让人们看清那个衣冠禽兽的丑恶嘴脸。
“对,我要向所有人揭露真相!”
宫姝擦了把眼泪,摸起段轩扔在她身边的钱袋子,当她本能地打开袋口的时候蓦然呆住了。
她惊愕地发现,布袋里面并没有碎银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色小瓷瓶,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纸条。
“喂他吃下药丸,可保他一时无虞,七日内送他去一品阁,切记!”
宫姝的双手微微发抖,赶紧取下瓶塞,倒出药丸喂入段尧嘴里。
这时,令她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只见段尧胸口处的血,立即停止外流,而他的身体,也恢复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生机。
见到这一幕,宫姝忍不住喜极而泣。
……
一日之后。
风波城郊外的树林内,负手站立着一位身形伟岸的男子,微风轻轻吹打着他的发髻和衣摆,男子像个雕塑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盏茶之后,树林里突然出现了一辆马车,两名蒙面人从马车上轻巧地跃下来,朝男子微微弯腰,拱手道:“段大人,尊主有请!”
男子回过头来,露出一张虽经岁月洗刷,却愈显坚毅的明亮脸庞。
此人正是离国军方重臣、镇北大将军段轩。
段轩随意地打量了两名灰衣人一眼,颔首道:“知道了,烦请二位带路!”
其中一名灰衣人带着讨好的语气征询道:“大人,按照规定,我们必须蒙上您的眼睛!”
“规矩,段某自然知道,请!”
“多谢大人!”说话的灰衣人仿佛松了一口气般,从怀里掏出一条黑巾走近段轩:“得罪!”
段轩一动不动地负手站在那里,任凭灰衣人将他的眼睛蒙上。
灰衣人系好黑巾,拖着段轩的手臂道:“大人,请随我来!”
段轩微微点头,在灰衣人的牵引下,顺利进入了马车车厢。
“驾!”一名灰衣人紧了紧缰绳,驱赶马车迅速离开。
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行至一处海边,那里早已有一艘客船停侯在那里。
客船上下来两个人,他们依然蒙着脸,和马车上的灰衣人说了几句什么,掀开车帘看了看,确认无虞,很快便完成了交接。
船夫和之前的马夫一样,对段轩客气有嘉,段轩应了两句,便由船夫扶住手臂,登上客船。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客船终于停了下来,段轩随船夫下船,来到了一片陆地。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经过了数道硌脚的弯道,那只扶着段轩手臂的手,终于放了下来,段轩猜想,应该是到了目的地。
接下来,那人替他解下黑巾,段轩揉了揉有些不适的双眼,开始打量四周。
这里是一处数十丈方圆的山洞,岩壁上安置了一些烛台和火把,火光影影绰绰,把山洞照得忽明忽暗。
山洞内空无一人,两侧有些石质桌椅,上首是一把玉质躺椅,光洁剔透,一眼便可看出造价昂贵。
正在段轩四处观看的时候,山洞顶端突然走出了一道人影。
“段兄,一路舟车劳苦,请坐!”
说话的那人声音沙哑,戴着一副鬼脸面具,无论外形还是语气,都透着一股神秘莫测的气息。
段轩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颔首抱拳道:“段轩见过尊主!”
“哈哈,段兄客气了,请!”
段轩微笑着行了一礼,在石桌旁坐下来,鬼面人亦在上首的玉石椅上就坐。
两人互相打量着对方,这位鬼脸人,段轩之前倒是见过,有过一段交谈。
当时,段轩刚从战场下来,在书房喝茶。
鬼面人避开将军府所有哨兵,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段轩的面前,段轩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感觉到眼前这人,是个万中无一的高手。
在那次谈话中,鬼面人开门见山,表达了拉拢段轩的想法,并毫不掩瞒地陈述了自己鲸吞天下的志愿。
接下来,双方在书房里坐下谈判。
鬼面人向段轩许以高职,交易条件便是段轩诚心归附。
双方经过许久的考察和试探,终于敲定了合作事宜,从而促成了此次的第二次会面。
对于被人蒙着眼带到这里,段轩并无不喜,神宫制度森严,规矩甚多,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段轩刚刚坐下,便有侍女端着果盘和酒肉走进来,在鬼面人和段轩的面前各放了一份。
她们倒是没有戴面具,并且长相精致,举手投足之间显得颇有礼数,想必是常年居住于此,不用担心被人识破身份,因此不必以假面示人。
段轩蒙着眼睛赶了不少路,确实有些饿了,干脆也懒得客气,拿着一只鹅腿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想必段兄已经猜到了,这里便是神宫总坛,段兄来此,便如回家一样,尽管享用便是!”
段轩啃完一只鹅腿,擦了擦手,拱手问道:“敢问尊主,是否每次来总坛,都必须像今天这样?”
“这是自然!”鬼脸人当然明白段轩所言的这样指的是什么,遂以十分肯定的口吻解释道:“不瞒段兄,神宫耳目虽遍布天下,但知道总坛方位的,仅有本宫一人……”
段轩点点头:“段某只是随便问问,还请尊主不要另作他想!”
“无妨!”鬼脸人摆摆手,端起一杯酒,自顾自喝完,问道:“听说你儿子回来了?”
“我儿子?”段轩神色微凛,显然是早有防备:“尊主说的,应该是昨天那个叫花子吧?冒充我儿不成,居然在我府上撒野,被我一剑给杀了!”
“很好!”鬼脸人冷森森地笑了笑:“你想他吗?”
段轩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谁?”
“你儿子!”
段轩摇摇头,冲鬼脸人举了举酒杯,接着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他已死去多年,想他作甚!”
“很好,段兄果然没让本宫失望!”鬼脸人慢悠悠地给自己杯里倒满酒,端起酒杯对段轩说道:“跟我一起做大事,是不需要亲人的,亲情只会成为羁绊。”
听到这话,段轩暗暗地捏了捏石桌下的拳头,但脸上,却仍然是一片笑意。
鬼脸人意犹未尽地接指了指头顶:“我们的格局,应该是天下!”
段轩点头笑道:“尊主果然是个胸怀天下之人,段某喜欢!”
“段兄,我们再饮一杯如何?”鬼脸人满意地冲段轩扬了扬酒杯:“从今日开始,你便是我神宫青龙使,来人……”
段轩举杯,与鬼脸人遥空相碰,两人一同把杯里的酒喝完。
侍女听到吩咐,端着一个圆盘走上来,跪倒在鬼脸人面前。
鬼脸人取下圆盘中的白玉令牌,疾步走到段轩面前,段轩忙站起身子。
“从现在开始,段兄便正式成为我神宫一员,受令!”
段轩恭谨地接过白玉令牌,只见上面赫然刻着一只飞翔的青龙,气势凌云,栩栩如生。
“我的神使大人,青龙令牌的价值,想必你是知道的,见令牌如见本尊,如有不遵格杀勿论!”鬼脸人豪气千云地说完,冲段轩躬身抱拳行礼道:“本宫志薄,请君与我共襄大义!”
段轩忙扶住鬼脸人道:“尊主切勿如此,折煞段某……”
“青龙使不必推辞,请受本宫一拜!”
段轩见他如此,也不好再做推辞,只好任鬼脸人躬身一拜。
授令之后,鬼脸人给了段轩一本名册,上面是神宫势力在离国的分布图,这么一来就等于将离国的事物全权交给段轩掌控。
“青龙使的控局能力,本宫从不担心,切记,成事之前,你依然是离国镇北大将军,神宫身份要严格保密!”
……
晴空碧朗,万里无云。
从风波城通往肃州的官道上,一驾马车日夜不停地奔驰着。
由于着急赶路,驾车的红衣少女已经几日几夜未曾歇息,身上沾满了尘土,脸上写满了倦意。
她饿了,就随便垫吧几口随身携带的干粮,困了,就狠狠地咀嚼路边采来的苦味草。
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她到达了肃州,少女片刻都不敢耽误,径直驱车来到一家医铺前。
少女望着牌匾上“一品居”三个大字,像是见到了寻觅许久的救世主般,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宫姝揭开车帘,望了一眼马车上昏迷的少年,低声道:“段尧,你不会死的,一定不会死的,你再忍耐一下!”
她顾不得疲乏,迫不及待地跳下车,然而由于久未着地且体力不支,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竟是摔倒在地上。
一品居向来是肃州的一块招牌,人们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会很自然地跟天下第一医馆联系起来,离国皇帝曾御赐“扶危济难妙手仁心”相赠。
由于一品居里的大夫医术惊人,以致每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但一品居有个规矩,每日只接待九十九位病客。
宫姝到达一品居的时候已近黄昏,医馆已经打烊,尽管如此,仍有许多病患之人守在门前,对轮值的护卫苦苦哀求,但两名护卫仿若充耳不闻,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势。
宫姝显然早已知道一品居的规矩,即使跌倒在地上,也看清了那些患者抹泪相求的情景。
她挣扎着爬起来,无助地望着由护卫守护着的两扇紧闭的大门,心里盘算着,看来还得再等上一夜。
她可以等,也可以熬,可是段轩呢?
他被长剑刺中心脏,虽然由瓷瓶里的药丸暂时续命,但生命体征依然微弱。
这一夜,他能熬过去当然好,可万一熬不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