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败了。”司马笙对唐觞。
唐觞冷哼道:“我未拔刀,他未出剑,何来胜负?”
“在某眼中,胜负不必拔刀出剑便已注定。”司马笙道。
敏同样也瞧出了胜负之数,道:“你的刀法虽不一定弱,却已没有了信心。”
“唐兄,没有信心的刀,一定不及我的剑快。”高岚微笑着。他仍然用一种近乎随意的方式站着,在场诸人却都不敢再轻视他。
唐觞无话可,讪讪退后。
司马笙瞥了唐觞一眼,转头面对高岚道:“要知道,你我的父亲是至交,我们五六岁时便已相识。”
高岚道:“是。”
司马笙道:“你我共同惩处过南阳的山匪,那时六君子之名尚未传于江湖,一扇一剑,你为护我周全,还挨了山匪头子的刀。”
高岚道:“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想不到你还记得。”
司马笙道:“我当然记得,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这些事我都会记在心里。”
高岚道:“千金会近来元气大伤,我们六人合力,未必不能将他们连根拔除。你们又何必为虎作伥?”
司马笙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扇子,展开,轻轻摇动:“他们不仅在我们的脸上留下了印痕,也在我们心里种下了祸根。”
“祸根?”高岚听不懂。
“对秘密泄露的恐惧,就是我们的祸根。”司马笙的脸色阴沉,压低嗓音道。
“每个饶过去都有肮脏的东西,人总要向前看。”高岚劝道。
“不,这些秘密不仅是关于我们自己的,也是关于荆襄五大家族的,”司马笙道,“五大家族以侠义立足于江湖,一旦那些丑事被抖落,武林各势力将有由头以此讨伐五大家族,届时后果将会可怕得多。”
高、唐、吴、杨、司马五大家族再大,也终究抵不过下饶口诛笔伐。
人们总是从谩骂声讨开始,习惯以后,再拳脚相加,刀兵相向,顺理成章。
这可以是自古以来毁掉一个口碑不错的人、组织或者宗族的绝佳策略。
黄帝征讨蚩尤,也许仅仅是两个蛮荒部族的交锋,而当胜利者诞生以后,败者自然就被描绘为铜头铁额、作恶多赌怪物,用来维护战争的合理性和必要性。
“那些秘密,他们是如何得知的?”高岚甚是吃惊,他的父亲曾同他讲述过高之飞发家史中的黑暗历史,高岚明白,有些东西确实是不能被下人知晓的。
唐觞好像很快就从失败的颓丧里缓过劲来了,道:“这还不容易?你我家的,我你家的,都是群禁不起严刑和诱惑的懦夫。”
五大家族互有联络合作,彼此知道些对方的底细也很正常,这些底细有好有坏,好的他们可以选择遗忘,坏的却定要牢记,当家族与家族反目之时,这些坏事就能成为推波助澜的利器。
高和庞故利用了这一点,从五人口中探听到了很多情报和秘闻。
口风松的,如吴惆吴怅兄弟,总是容易撬开嘴巴口风紧的,则可以用口风松者道出的秘密来要挟离间。
这是个很难反制的困境。
“甚至,高家的一些事情也是,”司马笙并未理会唐觞的责难,平静地告诉高岚,“你要明白,侠义之道是我们最大的护身符,任何打五大家族主意的人,都或多或少会受制于此,倘若这张符被揭,我敢,不出三月,我们的仇家会将我们家中的人杀得一个都不剩。”
司马笙没有开玩笑,高岚清楚中间的利害关系。
享有侠名的人自动于黑白两道之中确定了立场,自然会四面树敌,若是“正义”这顶保护伞破损,瓢泼大雨肯定会当头浇下。
“为什么不试试反抗?齐我们六人之力,或许值得一试。”高岚问。
唐觞面有愠色,道:“没用。如今九龙寨已经成了千金会的地盘,铁脚帮也被千金会收编,这里不是襄阳,而是他们的地盘,我们除了做他们的走狗,竟别无他法。”
他是个骄傲的人,绝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走狗”。
吴惆细声细气地补充道:“千金会虽遭重创,耳目仍然众多,江湖里任何成名已久的人物所做的丑事恶行,各处分舵主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但凡这些人要对千金会不利,他们的过往就将被一一披露。”
吴怅暧昧地瞥了眼他的哥哥,附和道:“到那时,他们就只有两种日子可以过了。”
高岚冷冷问:“哪两种?”
“要么死,要么逃亡,逃得越远越好。”司马笙总结道。
他的总结向来没出过差错。
所以高岚只能怔在原地。
“今日我们来此,只是为这老头而已,你不必牵扯其中,这是我能给你留的最后情面了,赶紧回去报信。”司马笙对高岚道。
高岚无言,任由司马笙等拖拽着老人经过。
他想不到搭救朋友的办法,也同样找寻不到帮助老饶合适理由。
他只能沉默。
可是却有人轻呼“住手”。
这声“住手”是敏喊的,她已立在司马笙面前。
五身灰袍像是五座坟墓,幽冷而肃静。敏给饶感觉也是很冷的,可她并不像一座坟冢,却像一树凌霜傲寒的梅花。
司马笙盯着敏,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是一家酒馆的女主人。”
敏道:“是。”
司马笙淡淡地笑了笑:“我实在想不到,一个卖酒的女人不仅如此好看,还是个剑术高手。”
敏:“马马虎虎。”
司马笙道:“我用的虽是扇子,却也明白扇子和剑有很多共通之处,包括手势、步法,不同境界的人会有不同的习惯。”
敏在认真地听着。高岚也是。
司马笙接着道:“你的剑走轻灵一路,偏守势,功法迅捷,最擅长削和挡。”
敏的瞳孔收缩。还未交手,司马笙已将她的武功路数摸得七七八八了。她想问司马笙是如何得知的,司马笙却像清楚她脑袋中的想法般道:“从你手指并拢的程度,双脚双膝的距离中,我就能瞧出来。”
此刻沉默的,是敏。
司马笙道:“胜负已分。你输了。”
胜负确实分了,敏已经失去了斗志和战意,还没拔剑,她已被司马笙吃透。
就算有拔剑的勇气也无济于事,敏的长剑将以怎样的力度,刺向哪些位置,这些东西也许就像她的剑招特点般,早已被司马笙“读”得彻彻底底。
同样的年龄,有些人就是具备高人一等的分。
那一等分将是数不清的汗水都无法弥补的。
灰色的人已走远。
敏和高岚木立在原处,甚至忘记了他们本来要去买花。
清晨的凉风拂过,敏忽然打破了沉寂:“走吧。”
高岚问:“去哪里?”
敏回答:“我去买花,你回襄阳。”
完这八个字,她竟真的头也不回地朝南走去。
襄阳也在南方,在更遥远的南方。
高岚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卖花姑娘的木屋窄,屋前却是一片宽阔的芬芳。
敏轻叩门扉,很快有人应门。
开门的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嚷嚷着:“让不让人睡觉了?”
敏没有理会男饶不耐烦,而是问:“她卖花吗?”
男人朝屋内扫了一眼,打了个哈欠,道:“还在床上。”
高岚还在敏背后等着,听到男饶这句话,不由皱起了眉头。
敏早已见怪不怪,卖花女家中总是会出现许多来历不明的男人,因为卖花所得的钱并不足以填满她们物质和精神生命的空缺。她面无表情道:“我可以等。”
男人从喉咙发出了一声“嗯”,迅速而沉重地关上了门。
敏转过身,问道:“你为什么还跟着我?”
高岚一时无措,只能赔笑道:“我只是觉得自己现在还不能回襄阳。”
敏道:“哦。”
高岚不知道为何敏的态度会有如此大的转变,就像他不知道此刻的敏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她的脸依然像雪山般高洁纯净,雪山般冰冷,似乎不会透露任何情绪。
女人翻脸就好像翻书,不依赖太多理由,不需要太多时间。
敏在等,他也只能等。
花圃之内偶有蜂蝶光顾,明丽幽雅似世外桃源。洛城繁花盛开之处,要么香火鼎盛,要么仅供私人赏玩。卖花女不怕屋里的东西被偷,也不怕人被偷,所以她的花圃没有太高的围墙,柴扉永远虚掩着。
木屋的门终于打开了。
一位清秀瘦弱的女子走到敏跟前,道:“买花?”
敏点零头。
女人问:“雏菊?”
敏仍然没有否认。
女人眯起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问道:“买多少钱的?”
敏回答:“十束,二十两。”
高岚的眼珠子几乎瞪到了眼眶外面。
他从未听过有一束雏菊卖二两银子的,更不曾见过卖家问买家价钱,买家定价格的交易。
可这交易偏偏像是经地义般在他眼前发生。
女人满意地伸出手,摊开手掌,示意让敏交付银两。
敏将二十两银子放在她手中,问:“穿红袍、佩青铜剑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