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是死人!有死人!”严朗闭着眼睛,指着那只手哇哇大叫,赵宁也好不到哪里去,躲在马匹后面大口喘气。
“救……命……”突然,从屋子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呼救声,两人立刻闭上嘴巴,惊恐地看着黑漆漆的房门。
“有人吗?”赵宁大着胆子问道。
“救……命……”又是一声呼救,这一次因为两人没有发出其他声音,听得十分真切。两人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绕开埋在地里的尸体,走到门前往里探头看,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彻底呆在当场。
屋子里有一个女人,甚至都称不上人,因为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非常奇怪的样子。身体十分瘦弱,没什么肉,几乎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骨头,面颊深陷,眼睛往眼窝里缩得几乎看不见。但肚子却又十分肿胀,像是装满了的水囊。
在女人的怀里还有一个半大的婴儿,不知道年纪,但同样十分瘦弱,皮肤暗沉,根本没有婴儿该有的那种红润和饱满感。婴儿紧紧抓住女人已经干瘪的胸部,嘴巴将**含在嘴里拚命吮吸,却什么也吸不出来。
“救命……”那个女人看见有人进来,拼了命地张开嘴唇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
赵宁和严朗两人早就被吓呆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救命……”女人艰难地抬起手臂,指向自己怀里的婴儿,哪怕是那深陷的眼睛,也能看到一丝温情和暖意,“恩德……来世……”话未说完,女人手臂一垂,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胸前的婴儿对此浑然不知,仍旧自顾使劲吮吸着母亲的奶水。
吸了一阵,发现出不来丁点东西,婴儿便松开嘴和手,哇哇地哭起来,但因为饥饿的缘故,发出的声音也很小,但已经足以将赵宁和严朗两人从震惊中拉回来。
“又……又死了?”严朗怔怔地说道。
“嗯,还有一个没死。”赵宁指着那个还在啼哭的婴儿说道。
“我们怎么办?”严朗回头看着赵宁,心思乱成一锅粥。
“带回去吧……刚才那个女人死之前,不是让我们救她吗?”
“可是……”严朗往后退了一步,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敢,不敢过去,阿父应该……应该也不会同意吧?”
赵宁侧头看看严朗,又转回来看看婴儿,心里也拿不定主意。见死不救,自己肯定会一辈子过意不去,但如果真的抱回家去,父亲母亲会怎么说?眼下正值大旱,又有蝗灾,赵宁和严朗虽然家里还算富贵,却也不敢说一定能撑到什么时候,怎么会同意平白无故添一张吃饭的嘴呢?
“要不算了吧,抱回去肯定会被家里人收拾的。”严朗伸手扯扯赵宁的衣服。
赵宁叹一口气,也转身准备往外走,刚迈出一步,婴儿的哭声却突然停下来。赵宁和严朗回头去看,发现婴儿正张大了眼睛,直直盯着他们两人。
“不行,我做不到!”赵宁双手握拳,低下头说道,然后转身走向婴儿,将她一把抱起。婴儿似乎明白眼前这两人是来救她的,不哭不闹,紧紧抓住赵宁的衣服。
赵宁掀开裹在婴儿身上的破布条说道:“是个女孩。”
“你真要抱回去?”
“嗯,我不能见死不救。”赵宁点点头,坚定地回答道。
两人走出屋子,赵宁从马背上取下水袋放到女婴嘴边,女婴立刻抓住袋口塞进嘴里,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赵宁见女婴精神不错,悬着的心稍微放下,然后拿装书用的布袋换掉女婴身上的烂布条,挂在胸前,翻身上马:“走吧,我们回家!”
两人离了茅草屋,不牵马的缰绳,但稍微加快了速度,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官道的影子。两人都很兴奋,立刻快马加鞭往官道冲过去。等到真正踏上官道的那一刻,惊慌的情绪才彻底消失。
走在官道上,严朗双眼只是盯着前面,故意不去看赵宁和他怀里的女婴。
他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严家是比赵家有钱的,如果说他们两个之间谁更合适救这个女婴的话,肯定是他严朗。但刚才在茅草屋中,他确实心里有各种顾虑,最终也没有出手。以后自己多往赵宁家里送些吃食好了,也算是弥补一下自己现在心里的遗憾。
严朗用余光看看赵宁,发现他正低头看着女婴,一脸笑意:“阿宁,你说刚才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赵宁收起笑容,语气沉重:“饿死的,屋外埋起来的应该是她的父亲,屋里我们看见的那个女人就是母亲了。”
“可她的肚子为何会如此肿胀呢?”严朗面露疑惑,“饿死的,不应该是什么吃的也没有,肚子瘪的才对吧?”
“这个我也不清楚,回去问问父亲,他应该是了解的。”赵宁伸手轻抚怀中的婴儿,不由得又担心起来,父亲和母亲到底会不会同意救她,自己根本毫无把握。
严朗也看出来赵宁心中的疑虑,于是轻拍对方的手臂:“如果不行,就把她交给我,我也去和父亲征求一下。”
“嗯。”赵宁轻轻点头。
临近戌时,两人才抵达禹乡城外,马上就要宵禁,两人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禹乡城虽说是城,气势也不过是被土墙围起来的聚落而已,和漯阴县城那样真正的城郭相比,自然是差着十万千里,城门也只是两扇用粗大木头搭起来的栅栏。此时,赵家和严家两家的主人正领着几个伙计准备出城寻他们,看见两人两马出现在城门前,是又怒又喜。
赵宁的父亲赵苛第一眼就看见自己儿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纵然心中有千种疑虑,此刻周围尽是外人也不好问,于是只轻拍下赵宁的脑袋,便和严朗父亲严礼拜别,领着赵宁和伙计往自家宅子去了。
走进家门,母亲赵程氏正在大堂上来回踱步,一脸的焦急神色,看见父子二人走进屋来,立刻跑到赵宁身前一把抱住:“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去哪儿了啊?可急死我了,有受伤么?”
“母亲……”赵宁被母亲抱得太紧,赶紧推开,生怕把怀里的婴儿憋死了。
赵程氏这才看到他怀里抱着的婴儿,立刻面色大变,看向赵苛:“这是怎么回事?”
“可以给她先弄点吃的吗?”赵宁把挂在腰间的布袋取下。
赵程氏眉头紧皱,和赵苛对视一眼,然后微微点头:“知伯,找个丫头带着。”
站在门口的知伯赶紧走进屋来,诺了一声,将女婴接过去,然后走出大堂。
“说吧。”赵苛叹口气,走到主位坐下。赵宁朝着父亲和母亲恭恭敬敬行了个拜礼,然后将下午从县校出来到回到禹乡城的经历一五一十说得清清楚楚。
听完儿子的话,赵苛和赵程氏都忍不住长叹一声。
“父亲,孩儿实在不忍看着一个婴儿就这么活活饿死,故而带回家中,还望父亲母亲体谅,救她一条性命。”赵宁将整个身体匍匐在地上,恳求父母亲的答复。
“起来吧。”赵苛手指轻叩几案,细声说道。“你做的对,不枉为父平日里对你的教导。如果你不救她,可能她不是饿死,就是被饿急了的野兽当作食物吃掉。”
“谢父亲!”听父亲这么说,赵宁的心终于安定下来,看来那个女婴不会被送走了。
“只是没想到,灾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赵苛摇摇头,接着说道。“往年间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旱灾,但都不如今年这么严重,不仅滴雨未下,现在连蝗灾也出现了,照这样下去,局势恐怕难以预料。”
“既然你也知道难以预料,为什么还同意将按个女婴留在家里?”一直没说话的赵程氏突然开口,“要知道婴儿可不是这么好养的,而且因为你之前的布施,家里粮食也消耗不少,多一个人,就少一分生存的希望。”
“母亲……”赵宁看向母亲,用哀求的语气喊了一声。
“你别求我,我只是告诉你事实,现在这个世道大家都不好过,别以为你父亲是啬夫就能好到哪里去,我跟你讲,就连严家,最近也因为水源的问题而苦恼不已。”
赵宁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话不能这么说,宁儿的做法一定是对的。”赵苛看赵宁有些失落,立刻说道。“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应该心怀助人之心,那个婴儿也好,我布施帮助的人也好,都是和我们一样的,如果连我们自己都不能互相帮扶,又怎么能度过眼前的难关呢?”
“你有多少钱,可以救多少人?”
“能救多少人是多少人,这里是我们的家乡,本来就应该由我们自己去守护,否则依靠谁呢?是那个连自己都管不好的少年天子?还是任期一满便甩手而去的郡守县令?”赵苛坐直身子,语气变得激动起来。“我们生于斯长于斯,只要能守住它,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