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蹲在垛口下,瞧瞧探头往外看,才将城外的情况看了个清楚。这群攻打禹乡城的流民大概有两千人,分为两队在城外一字排开。第一队的最前面是两百多弓箭手,后面则是七百步卒;第二队没什么阵型,散成一片,大家或站或蹲,有的甚至直接坐在地上。
“这不符合书上写的攻城之法啊!”严朗摇头说道。
赵宁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他们也只是一些因为饥荒被逼急了的百姓而已,哪里会什么排兵布阵啊!能知道把战斗力强的和老弱病残分开来就不错了,你看站在后面的那群人,是不是比前面的要瘦弱许多?”
听了赵宁的话,严朗再次往外看时,果然注意到了两群人的不同。实际上,就连前面那一千余大汉也不尽是些身强体壮的人物,只不过精神头确实比后面的人好罢了。他们手里拿着的武器也各种各样,除了少部分人有长弓和短剑之外,大部分手里拿的都是耕地用的农具,更不济的,甚至拿着木棒竹竿。
“不过并不能因此轻视他们!”赵宁拉着严朗坐到地上,表情严肃,“从他们的眼神可以看到,真的是要吃人的感觉!”
“我也觉得,只是看两眼就觉得慎得慌。”严朗点头表示同意。“你觉得禹乡城能守得住吗?”
赵宁摇摇头,正准备回答,一个黑影却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两人抬头一看,原来是严朗的父亲严礼,此时他已经换上一身干练的短裾,手里还提着一柄短刀。
“我们……”
严朗慌忙施礼回答,结果还来不及弯下腰,就被严礼一把拉住:“赶紧回去,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说完便让自家伙计将两人送下城墙。
赵宁站在城墙下面,抬头朝严礼问道:“严叔,有见过我父亲吗?”
“没有,如果你看见他,也赶紧带他回去,他身体有伤,这里的事用不着他管。”说罢,严礼立刻转过身去,和游徼杜间说话去了。
赵宁和严朗被伙计逼着往家里走,半道上撞见急匆匆出门寻他二人的知伯和赵静。两人被知伯数落一通,带回了赵府,严家伙计则立刻赶往城门帮忙防守。
这一次知伯不敢再掉以轻心,直接把三人关在赵宁的房间,然后自己站在门外守着。赵宁和严朗虽然心急,却也奈何不得,只能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试图缓解紧张和害怕的情绪。严朗知道自己父亲正在城门口,如果城外的流民发起进攻,父亲自然首当其冲,而赵宁则是连父亲母亲在哪里都不知道。
赵静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在担心什么,但看着他焦急的样子,也觉得心里不畅,安静地坐在角落一动不动。
就在三人各自心神难安之时,原本平静的禹乡城突然喧嚣起来,到处都是惨叫和喊杀声,间或有房门被一脚踢开发出的巨响。赵宁和严朗立刻冲到窗口,紧张地望着窗外。如此情形,不需说,一定是城破了!
“知伯,知伯,赶紧开门!”赵宁探出头,朝着知伯大喊。
知伯也已经听见墙外的吵闹声,神情紧张,但仍旧不愿意打开房门:“不行,老爷夫人回来之前,你们都不能出来!”
“城外有流民盗贼,他们已经杀进来了!”严朗急得直跺脚,扯着嗓子喊起来。“赶紧开门,我要去帮父亲御敌!”
“知伯,城门被攻破,贼人一定会在城里大肆劫掠,父亲身体有伤,母亲又不过是一介女流,遇上他们必定凶多吉少,我们现在应该带人去寻他们啊!”赵宁也急得不行,对父亲母亲的担忧让他全身有如火烧般难受。
“可是……可是……”知伯还是非常犹豫,看看赵宁,有望望墙外。
“不要可是了,再不开门来不及了!”赵宁说着,眼泪直接就淌了下来。
这下子知伯终于下定决心,立刻将门打开,领着三人往外走,刚走出内院,便听见前院传来几声惨叫以及大声的叫骂。
“糟糕,恐怕是府门破了!”知伯立刻反应过来,急忙停住脚步转身对三人说道。“我们赶紧从密道出去!”
“密道?”赵宁瞪圆了眼睛,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从来不知道有什么密道。
“没时间解释了,赶紧跟我来!”身后的叫骂声越来越近,知伯赶紧护住三人往后院跑去。几人来到后院,知伯将堆放在角落的几捆木柴搬开,赫然露出一个半人高的小洞来,不过远算不上什么密道,倒像是小偷盗贼临时掏的狗洞。
“这里怎么会有洞?”赵宁指着洞口问道。
“先走,出去再说!”知伯不敢耽误时间,急忙推着三人从洞口钻出去,然后自己倒退着爬出来,用手拖过一捆木柴将洞口挡住。这里是赵府后院墙外的小巷,隔壁不知道是哪家的高墙,因为常年阴暗,平日里基本没人经过,就连巷子两头也被各种杂物拦住。
“这里应该不会被他们轻易发现,我们暂且在此躲藏一阵!”从洞口钻出来后,知伯也没了主意,只好拉着三个小孩原地坐下,祈求流民盗贼赶紧从城里撤出去。
四个人躲在后巷,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安安静静地等着,一直到日头西垂,持续了整个下午的劫掠才慢慢停止,最后随着夕阳落山而归于平静。
“饿……”赵静突然拉住赵宁的衣角,用十分微弱的声音说道。她曾经遭受过饥荒的煎熬,因此对饥饿十分敏感,而且难以忍受,所以哪怕眼下情势危急,赵静也不得不向自己的哥哥寻求帮助。
赵宁温柔的抚摸赵静头发,低声说道:“再等等,一会儿哥哥就给你弄吃的!”然后转头和知伯、严朗商议。“知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看这群贼人应该已经将禹乡城洗劫一空然后撤走了,不如我们回去看看?”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知伯立刻否决掉赵宁的提议,“老爷夫人都不在,我必要保护好你们,才不负他们的嘱托!”
“可是我们这么呆着也不安全啊,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找到这里?”严朗却同意赵宁的想法,立刻开口反驳。“不如钻回去看看,如果他们已经走了最好,要是没走,我们再回到这里也不迟!”
知伯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最后只好无奈点头。三人齐心合力缓缓推开洞口那边的木柴,然后躲在洞口仔细观察,直到确定院子里十分安静,不像有人的样子之后,才挨个爬回院里。
四个人小心翼翼地往前院摸过去,各间屋子的门都被打开,屋子里一片狼藉。那些流民什么都没放过,能拿的全部拿走,拿不走的也要就地毁掉。转过廊角,赵宁远远地看见地上躺着几具尸体,赶紧抱住赵静,将她的眼睛捂住:“阿静,闭上眼睛,哥哥叫你才能睁开,好吗?”
赵静点点头,听话地将眼睛闭上,爬上赵宁的肩膀。
穿过院子,四人躲进了知伯的房间,知伯从枕头下面拿出几块米饼,递给三个小孩:“吃吧,这都是我平日里省下来的。”三个小孩也不客气,在惊慌失措中度过了一整个下午,这时候已经饿得发晕,两三口就把米饼吃了个干干净净。
“宁兄,我得去寻我父亲,就先告辞了!”吃过米饼,严朗觉得精神恢复不少,决定回家看看情况。
“可外面的情况不明,你一个人就这么出去实在太危险了。”赵宁摇摇头,“反正府里已经被洗劫一空,父亲母亲也不知身在何处,倒不如我们一起先去你家里看看。”
“少爷,你可不能再任性胡闹了!”知伯这一次反对极为坚决,老爷和夫人不知所踪生死难测,他们交代给自己的事情——保护赵宁和赵静,是一定要办好的,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杀人放火,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小孩出门不是送死是什么?“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在这里,等贼众自己离开,然后再图它计!”
“可是父亲母亲都不知道在哪儿,我们不应该出去找他们吗?”
“你一个小孩,能帮他们什么?老爷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他们不会有事的!”知伯按住试图起身的赵宁,“我们只需要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就是!”
“赵叔吉人自有天相,那我父亲呢?”严朗突然大声说道,眼泪顺着脸颊落在地上。“我父亲今日就守在城门口,如今城破了,他……他……”
往后的话不用说,其实几人心里都知道结果,这种情况下严礼凶多吉少,不论是死守城门还是退守严府,恐怕都已经被杀死了。刚才在城门口看见的尸体景象再次攀上严朗的视线,让他忍不住大声嚎哭起来。
赵宁急忙上前捂住严朗的嘴巴,低声安慰:“阿朗不必担心,严叔肯定也没事的!现在可不能哭,万一贼人未退,被他们发现我们躲在此处就死定了!”
严朗这才缓缓止住哭声,看着知伯:“知伯,我一定要回去!如果你不想让宁兄冒险,我自己一个人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