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的夜风刮过,不知名的虫子悄悄地叫了起来,小罗珥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在三人周身回荡。
“雄鹿神在上!”
“乌西亚,你还活着吗?”
“我还活着,我没有死。”
黎辞出声回应。
“那你——”
“要做的事情没有完成,我怎么会死?”
“可是——”小罗珥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乌西亚,你的心为什么不跳了?”
“乌西亚,”巴末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声音颤颤,“你是从地狱爬回来的吗?”
“你回来做什么?”巴末拽着小罗珥停了下来,而后死死握着黎辞的两只手臂,透过偏斜了大半的破烂篷帽,死死地盯着黎辞微微睁开的眼睛。
手臂是冷的,很冷。
“我说了,我有事情没有做完,”黎辞侧着脸与巴末对视,“所以我回来了。”
黎辞失算了,已经习惯了欺诈之甲覆体的他在穿梭异能的身份掩盖下下意识忽略了自己单纯作为一只魂体的现状。
虽然他有异能的掩盖,但穿梭异能比不上欺诈之甲,掩盖时无法抹消欺诈之甲本质上是给魂体穿的事实,同样也无法祛除魂体的特性。
而且欺诈之甲不愧欺诈之名,即使没有异能在某些方面的遮掩,仅凭它自身的欺诈特性也瞒过了无常界的世界意识。
这是幸运的。
穿梭异能在黎辞不知道的情况下,自动对欺诈之甲完成了妥协。
但除了欺诈之甲的本能外,黎辞忽略了通过欺诈之甲调控自身体温、心跳、脉搏、呼吸等用来伪装自己,以至于暴露,也是不争的事实。
“能力之间有冲突,这是可以预料的,而且以后随着许愿的增多,这种情况必然会变得更加严重。”
“解决方案需要提上日程。”
黎辞的心思千转万转,落到巴末的眼里,便是沉默。
“你是来叫扫罗他们一起走的吗?”
巴末攥住黎辞胳膊的手松开了,“他们也是迫不得已哇!”
“看在小罗珥和巴末,不,看在雄鹿神的份上,放过他们吧!”
这个七尺高的糙汉子眼眶红了,“对了!还有小法莲!”他抽泣着,“你不是最疼爱她了吗?他爸爸不能陪你一起下地狱啊!”
黎辞沉默着,他从巴末的话中,迅速抽离着一切有用的信息,再联系之前的船运公司,鞭打,奄奄一息,得出了一个模糊的方向。
“闹事?背叛?泄密?救援?”
“我们以为你不会死,”巴末低下了头,“没想到,没想到——”
他不说话了,只是抓着黎辞手臂的双手抖得厉害,几乎已经抓不住了。
“乌西亚,你真的死了?”
小罗珥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虽然确定了乌西亚的死讯,但他反而不害怕了。
其他从地狱爬出的魔鬼定然不会放过他俩,但他相信从地狱爬出来的乌西亚是不会害他们的。
立志拯救所有人的英雄,怎么会向他要拯救的人挥去屠刀?
小罗珥很憨,但巴末的脑子并不像他的同伴那样直。巴末清楚地知道,他和小罗珥冒着被沉河的风险半夜去救乌西亚,是为了良心,也是为了救回几百名船上劳工的精神领袖,而不是救回一个死人,或者带回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魔鬼。
死之前他是领袖,死了他是英雄,但死后回来,谁能保证他不会成为魔鬼?
巴末知道乌西亚对这个世界爱得有多深,那么死后他的怨恨便可能一般重。
巴末了解乌西亚,比了解他自己还要深。
因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放开我的胳膊。”
“乌西亚——”
“放开。”
巴末松开了黎辞的胳膊,跪到了地上。
“求你放过我弟弟。”
黎辞从一脸茫然的小罗珥背上落下来,用破布斗篷盖住自己的身体和头,他并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猜。
但只猜是不够的,他需要不动声色地获得更多信息。
既然通过欺诈之甲调控生命体征掩盖自己作为一只鬼的事实已经不可取,那么他干脆就变成一只在其他人心中真正的鬼好了。
他的伪装需要对付的是世界意识,不是一群凡人,黎辞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完全可以放得更开些,他之前太胆怯了。
身份的伪装重点在于世界意识的标记,按照异能的说法在于梦境中被替代身份的命运轨迹变化,只要是合理的变化,都算正常。
那么在这个存在超凡的现实倒影中,一只鬼魂的存在,定然也有着属于它自己的逻辑。
这两人提到了雄鹿神,提到了地狱,其实按照索亚语与诸夏官方大华语的对应翻译,这个词语被译成“冥界”才更确切些,但由于巴末又提到了魔鬼,或者说“恶魔”,黎辞觉得还是译成地狱更好。
更贴切。
空穴来风,必有依据,超凡显世的世界,有着变成鬼的可能。
黎辞猜对了,他作为一只鬼的身份被承认了,世界意识的监察承认了命运轨迹的正常波动。
这也意味着,黎辞有了更大的发挥空间。
毕竟相比起被人尊敬的英雄,此时的黎辞忽然觉得,被生灵畏惧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英雄可以被要挟,可以被衔制,魔鬼不会。
黎辞变了,呓语潜移默化的影响终于出现了一个外在显化的特征,这完全可以被作为一座里程碑。
他的灵魂,变得更冷了。
“我需要放过谁?”
巴末抽泣着,“放过法莲的爸爸。”
在巴末的心中,乌西亚是一个爱恨分明的人,但此刻,他多么希望乌西亚不是。
“至于沙利沙他们三个,我不奢求。”
“凭什么?”
黎辞这句话是为乌西亚问的,他从巴末的态度看出了对乌西亚原身而言,对方话中提及的四人明显是该死的。
巴末以额触地,活着的乌西亚不会杀扫罗四人,但死去复苏的乌西亚明显会。
黎辞发动了灵性缠绕,这是为他自己。
黎辞的魂体上长出几根触手,无声无息地探入巴末体内。
他在无常界见到的两人身体内部的灵性都很特殊,它们不是一团,而是两团,一者在上,若天清,一者在下,若地浊。
“斐多与拿契,身灵与魂灵,”黎辞从安妮的记忆中找到了对应的信息,“启灵之前,身魂相分,而梦界之桥若成,身魂相融,此后便承接梦灵之力,以此壮大自身。”
“若只修斐多或拿契,则被斥为异端,有扭曲自身的风险。”
“安妮记忆中的撒玛利亚教派,就是如此,只修身灵。”
“但是若只修身灵,魂灵应该仍在,为什么我没有在瘦弱男人和戈比身上看到魂灵?”
“疑点重重。”
巴末的魂灵和身很快被污染同化完毕,他跪在地上,恭敬而称,“吾主。”
被触手转化的信徒忠于触手,被灵性缠绕转化的忠于黎辞。
“世界意志没有反应?”黎辞在转化巴末时一直注意着世界意志的态度,一有变化立刻停止,但直到转化完毕依旧风平冷静,“这也在命运轨迹中?”
“不可能。”
这是一次试探,但世界的容忍范围超乎他的想象。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的影响。”
穿梭异能不会骗他,只能是其它地方出了问题,或者说,在异能提供的信息之外出了问题。
“古老梦界,真的只是世界的倒影吗?”
“无常界,无常界,真是无常莫测。”
黎辞在心中的问题本上又记下一个问题后,将目光投向了看着巴末和自己,不知所措的小罗珥。
“也许你的存在,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灵性缠绕再次发动。
黎辞看着小罗珥憨厚的脸消失,随即被狂热所取代,自嘲一笑,“被称为魔鬼的人,居然也有自欺欺人的时候。”
“我还是太温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