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纳市每年要从锡安行省运回四千吨黑煤,这些煤被投入火炉中燃烧,作为蒸汽机动力的来源。燃烧过后的黑煤化作灰尘,飞扬飘荡,变成轻得能够吸入呼出的原子。这种吸入剂像重担一样,压在良心上,和灵魂起了化学作用,使新贵族变得傲慢,穷人变得凶狠。”
——《资产者的权利·原罪开端
乌云散去了,半弯的月牙向大地洒落皎洁的光芒,群星也露出了真容,一闪一闪地挂在天上。
这仿佛是天地对将要到来的暴乱的回应,它的意思是,让一切都显露在每一个人可以看到的地方。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阴谋家若是向受驱使者坦露了自己的谋划,倘若他不是打着将阴谋化为阳谋的打算,那么他真的便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人心比夜黑。
乌西亚行在前面,黎辞跟在后面,剥下来的两件衣服被扎成包裹的样子放在他的肩上,殷红的血渗了出来。一部分顺着破烂的衣服流下,落到裤子上,一部分从被颈骨骨茬刺破的布洞中滴落,落在两人走过的路上。
“滴答——”
“滴答——”
一件衣服包着两个头,另一件包着三个,黎辞一手拽着这临时包裹的系带,另一手提着一把腰刀。
还有一把,在乌西亚手中。
道路很荒凉,路旁长着稀稀疏疏的蒿草,叶已半黄,虫子在其中叫着,
“蛄噫——”
两人走得很沉闷,不发一言,但这又是合理的,外人无论从施法的角度还是地位的角度来看,小罗珥对乌西亚的尊敬都是应该的,而且这尊敬之后,如今还带上了畏。
不是畏权,不是畏名,而是畏势。
他是领袖,同时又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黎辞很满意这个分身,来自欺诈之甲的本能在驱使着假扮的乌西亚完成从船工闹事头目到野心勃勃、计划掀起暴乱的工人领袖的转变,这种转变毫无阻碍,自复制完成,整个分身的内在形象都在向这个角色演变。若是说爬出地下井时乌西亚仅有六分野心家的外在,三分野心家的内核,那么现在他无疑已经有了九分外在,分内核。
欺诈之甲,是天生的演员。
一切照常进行,直到前方的黑暗中忽然多了一个人。
一个人站在月光的阴影下,并自其中走出。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服,外面罩着一件法官穿的长袍,弯曲的栗色假发一直披散到眉毛上,手里拿着一根两端雕着王冠的铁棒。
铁棒又短又粗。
“外来者,你越界了。”
清脆如黄鹂的声音自半脸面具下响起,带着严肃和认真。
这是一个女孩,年纪也许不大。
乌西亚停了下来,黎辞也停了下来,两人收敛心神,将全部的注意力投到铁棒女身上。
欺诈之甲的超凡感应并没有发现她是如何出现的,这是个棘手的家伙。
“这位严肃的女士,请问我在哪里越界了?”
乌西亚翩翩有礼,犹如一个披着莽汉皮的贵族。
他并没有从对方的身上感知到任何恶意,这也正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发动攻击的原因。
“你是为何而来?”
女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发问,冰冷的语调好像机器摩擦发出的声响,精密且失真。
“为梦境之灵而来。”
乌西亚顿了一下,“为伟大存在垂落的星光而来。”
真正的黎辞站在乌西亚后面,一脸茫然地扯了一下领袖身上的布条,“吾主,我们不是为了夺回属于工人们的权利吗?”
“不要说话。”
“哦。”
“那你就去抢星光好了,为什么要干预莱纳市原有的世界线?”
“作为执法者,我有权审判你。”
乌西亚笑了,这个奇怪的女孩没有一上来就执法,证明这件事其中定然有着某种缓冲。
这个流露出好像智能机器一般气息的女孩如若不是话痨,要在审判前宣读罪名,那么这必然是某种潜在的暗示。
“法是谁定的,又是谁给你的执法权力?”
“诸神写下的法,世界给我的权力。”
“诸神选择了我,”乌西亚将双臂变成星空之触,释放出其独有的混乱气息,“世界承认了我。”
他指着自己的脸,“我不是外来者,我是乌西亚,我属于这段时间,属于这个世界。”
“你凭什么审判我?”
铁棒女沉默着,半脸面具寸寸崩裂,最终在两人的注视下化作虚无,露出下面一张精致的俏脸。
长袍和假发遮住了她娇小的身体,面具盖住了她的脸,如今前两者仍在,但面具已经消失。
她很美,如果有天使,最多也只是与她的美等同。
她提着铁棒走了过来,一言不发,在乌西亚平静的目光中抱住了他,脚尖踮起,轻柔耳语,“去改变吧,我在未来等你。”
这句话没有机械的味道,它属于人,活生生的人。
而后她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乌西亚摊开右手,掌心多了一个印记,那是一个由银色线条勾勒出来的沙漏,简洁和精美两种意味共存其上,圆润无缺。
“所有涉及到时间的问题,想到最后,都是一个圆。”
“要想看得明白,只有跳出圆外。”
乌西亚摇摇头。
“走吧,”他呼唤小罗珥,“我们的行程,还要继续。”
黎辞跟在分身后面,憨憨的脸下是一颗活跃的心。
“她是冲我来的,还是冲分身来的?”
“还是同时为了我们两人而来?”
“她说出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黎辞望着乌西亚的背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们继续前进,很快在仓库区的西墙边与巴末相会,他的背上也背着一件警察内里穿的灰色里衣,鼓鼓囊囊的。黎辞看到巴末时他正躲在墙角的阴影中,模模糊糊地,像一只夜里出行的鬼。
“吾主,”巴末瞥了一眼黎辞背后的包袱,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行囊,“头都在这里了。”
“嗯,你做得不错。”
“从这里过去,再走三百米就是奎林地,”巴末接着说,“大家都在那里。”
说完这句,他不再吭声,只是看着乌西亚。
“走吧,”乌西亚第一个走了过去,“在其他人面前,不要叫我主上。”
“叫我神使。”
“莱纳市的主人是神之选民,我就是神的使者。”
“改易制度的不是我,是神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