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跑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王司吏,那张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苏知县跑了?”
赵推官已经迈出大堂的一条腿又缩了回来,愣愣地定在那里。
凌蒙心下不由一振,随即双肩一塌,整个人都松了下来。
他布置的这招后手总算及时赶到,来的正是时候。
罗典史还不知道大堂上发生了什么事呢,见这里乱糟糟的,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赵推官身前,细说道:“大人,下官到达十里铺时,那苏知县已不见踪影,连行李物品也都不见了。”
“你是说……”赵推官的脑子又有点糊涂了。
“这是下官在屋中找到的,那苏知县及一干随从已不知去向。”罗典史递过一份官碟。
赵推官双手颤颤地接过官碟,脸上依旧是不敢相信的表情。
凌蒙适时越众而出,高声说道:“那假知县已经畏罪潜逃,真假已辩。事实已然清楚无误,请大人继续审理此案。”
凌蒙的声音有点大,大到堂外的百姓都能听清。
随即堂外便响起了“原来那个才是假知县”、“假知县逃了”之类的惊呼。
赵推官终于反应过来,反身又回到大堂内。
何铺长已经瘫软在地上,两眼发直,目光呆滞。
王司吏口中不停地喃喃:“怎么会,这不可能……”
赵推官重新坐回太师椅上,一拍惊堂木,堂上皂役赶紧各就各位,又喊了一遍堂威:“威武。”
王司吏被这一喊给惊醒了,犹自垂死挣扎,忙道:“大人,那苏知县未必就是畏罪潜逃,或许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王司吏愣是想不出借口。
堂外的百姓齐齐发出一声嘘声,对他的无耻表示反感。
赵推官冷哼一声:“只是什么,那假知县已然逃跑,你还想要怎样狡辩?”
王司吏干脆也不再做狡辩了,改为一个劲地向他使眼色,提醒他自己可是有廉主簿做靠山的哟,你还不赶紧装糊涂。
赵推官眼角抽了抽,阴着脸不再说话了。
王司吏见有了效果,随即“建议”道:“大人不如先与廉主簿商议一下,此案押后再审。”
赵推官坐在太师椅上发愣,似是陷入了犹豫。
王司吏见他那模样,笑了笑,蹬鼻子上眼,进一步威胁道:“大人若是一意孤行,只怕廉主簿那里……”
哪知他话还没说完,赵推官猛地站起,颤抖着双手,将头上的乌纱帽取下,放在桌上。
堂上众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
赵推官抿着嘴唇,环视了大堂一圈,身体颤抖个不停,最后须发皆张,咬牙切齿道:“我赵世显即便不做这个官,今日也要将你这等贼蠹法办。”
“啊?”王司吏被他那疾言厉色吓得一瘫。
赵推官一拍惊堂木,厉喝道:“兹有本县假冒知县一案,经本官堂审,证据确凿,清楚无误。十里铺铺长何某,勾结贼人,诈取官碟,诬陷朝廷命官,犯‘诈假官’、‘诬告’,判斩。青阳县刑房司吏王某,勾结贼人,串供作伪,构陷朝廷命官,犯‘诈假官’、‘诬告’,判斩。”
“至于在逃一干人等,即刻下发海捕公文,待捕拿归案,再行判处。”
堂上众人都被赵推官的发飙给惊到了,久久没有反应。
赵推官又冲一帮皂役喝道:“还在等什么,将王司吏、何某拿下,押入大牢。”
皂役慌忙领命,赵推官现在威风着呢,他们哪敢怠慢,跨步上前就去拘拿何铺长、王司吏。
何铺长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爬了起来,双目发直,看着两个来捉他的皂役大笑道:“苏知县,你回来了?他们都说你畏罪潜逃了,我才不信呢。你说过要给我升职的,哈哈哈,我要升职了,我要当官了……”
两个皂役愣愣地看着他,又对视一眼,这人是疯了吗?
何铺长自己在那傻笑了一会儿,又抱着一个皂役说道:“爹,你怎么来了?你看见了吗,苏知县给儿子升职了,儿子要当官了,我出息了,咱们苏家要发达了……”
皂役吓得一把将他推开。何铺长脑袋磕在地上,顿时破了个口子,鲜血流到了脸上,猩红的一片,加上他此时疯癫的姿态,让人觉得尤为恐怖。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这疯子押入大牢。”赵推官催道,又一指王司吏,“还有他,一并押入牢中。不可让他半路逃了,要是你们敢徇私,半道将他放了,绝不轻饶。”
皂役凛然从命,何铺长被带下堂去,可王司吏却挣扎着不肯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道:“赵大人饶命啊。赵大人,我……我没有参与诈假官,我对他们的事根本就不知情啊,我也是上当受骗了。”
赵推官冷冷看着他,根本就不理他。
王司吏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从两个皂役手中挣脱了出来,跪在赵推官案前,磕头如捣蒜,哀求道:“赵大人,我只是因为害怕被牵连而与何铺长串供做了为证,对于他们之前假冒官员、诈取官碟的事真的一概不知。求赵大人明察啊。”
“明察?”赵推官此刻心中无比畅快,冷哼道,“你不是说只要廉主簿保你,就谁都奈何不了你吗?”
王司吏此时已经吓昏了头,一听到廉主簿,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一样,急忙说道:“对了,是廉主簿,与何铺长串供做伪证都是廉主簿教我的。廉主簿才是主犯,我……我是被他教唆的。”
“你说什么?”赵推官脸上闪过一丝惊喜。
“只要赵大人饶我一命,我可以指认廉主簿。”王司吏为了活命,豁出去了。
赵推官还在犹豫要不要信他,凌蒙就见一个五十余岁,面相温厚的人从后堂疾步冲了进来。
他身上穿着一件绿色带练鹊补子的官服,应该就是廉主簿了。
一进大堂,他就笑眯眯地冲着赵推官说道:“赵兄,听说刑房王司吏藐视公堂,行为无状。都是我管教不严,我这就给赵兄一个交代。”
赵推官说道:“那都已经不值一提,如今案情又……”
不等他把话说完,廉主簿就对自己带来的差役招了招手,几个差役拿住王司吏,对着嘴巴一阵抽打。
赵推官急着说道:“此人已是重犯,不可动用私刑。”
可惜已经晚了,只见王司吏牙齿都被打掉了好几颗,满脸血污,已经晕了过去。
……
在青阳县南部,有一座九华山。
山上有一处泉水蜿蜒而下,贯穿整个青阳县,直达铜陵县大通镇汇入长江,这便是青阳县的交通命脉——青通河。
这一日,在青通河的新河口,从上游漂来一艘乌蓬小船。
附近的船工、渔民一开始还没注意,直到太阳落山,大家都收工了,才发现那艘乌篷船上竟无人操船。
众人这才用钩子把船勾到岸边,上船一看,却见船上整整齐齐躺着四个人。
一个老头,一个富态中年,还有两个后生。
四人全都被五花大绑,嘴巴用破布塞住,此时见到有人来搭救,都激动得“啊啊啊”的摇头晃脑。
众人将他们救下,问他们是什么人,从哪来,为何被绑在船上,他们却不答。
这一行四人当然就是胡有财、胡大郎他们。
说来也是蹊跷,胡有财也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先是昨天夜里,有人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封信。
那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就写了七个字——诈假官,已知,速逃。
胡有财当时被吓得惶惶不安,不管这写信的人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都说明他们假冒官员的事情已经败露了。
情急之下,胡有财根本没有时间考虑,当即带着徒儿连夜逃走。
当然,骗来的钱财也是要带走的。
所幸他们的运气也很不错,河边正好泊着一艘乌篷船,谈好价钱,一行人便登船跑路。
可令胡有财想不到的是,那艄公竟是一个强盗,船行至半路,便将他们四人制服,捆绑起来,劫走了他们的钱财。
想到这些,胡有财此刻正心疼得厉害,辛辛苦苦骗来的钱,就这么没了。
“师傅,咱们的行李还在,钱财一分不少。”胡大郎忽然凑到耳边说道。
“什么?”胡有财一愣,脑子越加糊涂了,强盗不劫财,那他绑咱们干什么?
正当他心里疑虑的时候,上游有一艘快船急速驶来。
船上载着十几个官差,一路走一路向沿途的船工问道:“有没有见到一艘乌篷船,船上一老两少外加一胖子。”
船工一听,纷纷指向岸边。
官差精神大振,呼喝一声便冲了过去。
胡有财还没反应过来,官差就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大喝一声:“官差办案,闲人散开。”
船工、渔民作鸟兽散,胡有财心惊胆战地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捉拿逃犯。”官差回了一句,迟疑了一下才动手。
毕竟他们也没见过逃犯,只能先捉了再说,大不了捉错了再放。
胡有财被官差一绑,身体已经软成了一团泥。
胡大郎则急急喊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新任知县,你们竟敢捉我?”
官差眼睛一亮,大喜道:“没错了,我们捉的就是新任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