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蒙回到大堂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徐能黑着脸,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
那帮胥隶虽然说好答应全部条件,但事到临头又开始变卦。
吏房司吏施大员侃侃而道:“那吏房书手陶然升一级做典吏,倒也使得。只是,刑房书办陈玮连升两级做司吏,万万没有这样的道理。”
凌蒙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手中的那份“护官符”,这杨田施氏在本朝出了多位进士,现如今还有两位在任的官员,可以算是眼下青阳县第一乡宦。
施大员说完之后,户房司吏章士吉又站出来道:“确实如此,青阳县自大明立国以来,从未有过吏员连升两级的先例。不如,只将陈玮升一级好了。”
凌蒙又扫了一眼“护官符”上的蓉城章氏,章氏早年也出过两位进士,只是都已经去世了,族中没有一位现任官员,有点没落了。
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底蕴犹存,说不定什么时候又重新崛起。
待章士吉也说完,凌蒙偏头看了看坐在一侧的廉主簿,见他闭目养神,根本不屑于参与这种讨价还价的事,太跌身价。
既然廉主簿都不开口,知县大人当然也不能自降身份。
所以只能由凌蒙说道:“两位令使,你们所说的也有道理。大老爷经过深思熟虑,同意了你们的意见。”
这就同意了?
施大员、章士吉两人一愣,他们还准备了长篇大论,原想着要颇费一番唇舌呢。
但想一下也明白了,人家苏知县是故意漫天要价,就等着自己就地还钱。
怪只怪自己当时太胆小,被吓住了。
既然价码谈妥,那也就到了兑现的时候了。
徐能颇为霸气地一挥手,语气森严地说道:“将那吴经业革去职务,拖出去重大二十大板。”
当下两个皂役便领命而去,只听吴经业在门外露台哭喊求饶,随后又是一声连一声的惨叫。
只是那叫声……总有那么点夸张的感觉。
有好几次,还没听到板子声,他那惨叫声倒先响起来了。
凌蒙稍一细思,忽然想到了衙门里的猫腻,走出门外去一看,笑了。
果然,两个皂役就像没吃饱饭似的,有气无力地抬起板子,然后轻轻地放下。
那吴经业则趴在长凳上,发出一连串的叫声,活像一只在打鸣的公鸡。
凌蒙走回大堂,对着徐能耳语几句,徐能一拍桌案,大怒道:“大胆胥隶,竟敢欺我。”
众人被他唬得一怔,居然没人敢说话。
徐能又一指身边的杨辣嘴、赵一刀,虎着脸道:“你们去将那吴经业重新打二十大板。另外,将那两个皂役也每人打二十大板。”
这时,廉清风终于睁开眼睛,肃容道:“苏知县的随从并非衙门中人,由他二人行刑,不合规矩。”
徐能一撸袖子,瞪眼道:“你们要觉得不合规矩,那本官亲自去打。”
廉清风被他噎得怔怔无语,其余众人也被他那泼皮性子弄得无言以对。
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这苏知县发火的样子活像一个丘,他们完全没有应对经验。
徐能见他们被自己唬住,一挥手,杨辣嘴、赵一刀便像传说中包青天身边的张龙、赵虎一般,威风赫赫地下去行刑。
瞬息之后,门外又响起了一连串的惨叫。
只不过,这回的叫声撕心裂肺,听得人心惊肉跳。
半刻钟之后,行刑结束,吴经业与那两个皂役血肉模糊地被抬下去。
堂上众人心下不由一凛。
既然“罚”完了,下一步就是“赏”了。
权威建立的过程,就是这么简单。
顺我者赏,逆我者罚,久而久之,你就是权威了。
凌蒙将陈玮、陶然两人叫出班列,说道:“你二人兢兢业业,忠于职守,大老爷赏罚公正,即日起,升你二人为本房典吏。”
陈玮、陶然二人激动地躬身作揖,“谢大老爷提拔。”
只是他二人激动的同时,抬头看看周围一众胥隶不善的目光,心中又担忧不已,这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凌蒙眼见赏罚完毕,问了一声:“今日早堂,还有何事要奏?”
众人皆都沉默不语,只有巡风、洒扫、提牢、管库出来上报无事。
既然无事,凌蒙便一挥手,宣布退堂,随着徐能一道离开。
今日早堂收获颇丰,赶紧回去休息一下,还要准备中午的午堂。
吃过午饭,徐能抱怨了一声“做官好辛苦”,便又在凌蒙的催促下,升了午堂。
经过了上午那一波,大老爷余威尚存,参加午堂的众人不由肃然而立。
午堂的主要事务是问理词讼,也就是审理案件,廉主簿、罗典史等人都没有参加,各忙各的。
承发房送来一推状纸,徐能看着密密麻麻的天书,挥挥手,让众人散了,便带着这些状纸回到知县衙的签押房。
回到自己的地盘,徐能身心放松,斜斜地靠躺在椅子上,向凌蒙抱怨道:“老六,这些状子都交给你了,我看着头都大。”
凌蒙没办法,只好自己将那些繁体竖版的状纸拿过来一张一张的看。
别说,状子还挺多,而且每份状子都用了大量专业术语,凌蒙也看不太懂,只能连蒙带猜。
看过几张之后,凌蒙总算摸到了点门道,这些状子应该都是出自专门的状师之手,开篇就用一些激烈的词语定下基调,比如:“恳天辩枉”、“仇毒板害”、“仇唆诬陷”、“电烛黑冤”之类的。
给人一种有重大冤情的错觉。
然而往下看下去之后,才会发现,原来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是张家丢了一头牛,怀疑是邻居偷的;就是李家欠了一笔债,长期欠债不还。
一下午的时间,凌蒙也只看完了七份,基本上都是田宅、债务之类的纠纷,没什么大案。
再看看桌案上,还有一大撂没看完,凌蒙也不禁头大了,这些状子可是明天就要审理的,怎么办哪?
按照明朝的制度,每逢三、六、九放告,知县接到状纸后,当天看完,第二天开堂审理。
今天是月十六,正好是放告日,所以才接了一堆状纸,按规定明天就要开堂。
这……
凌蒙忽的灵机一动,派人去将陈玮、陶然叫来。
刚收编了两个属下,不使唤白白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