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密起来。
阿爷面容改了色,看看大汉,又低头瞧瞧梅子,猛的,伸出脚狠狠的踢了下去。
“畜生,不许追,不许再追!再追阿爷的手脚就没了,就没了!!!”
一脚接着一脚,一脚接着一脚,梅子被阿爷踢着,疼痛着。
天下上落下的雨就好似嘲笑,猛烈的拍打着梅子的脸颊,在地面上,和泥水混在了一块。
“不!!!”
猛的,梅子窜了起来,直愣愣的向着大汉扑去,而这一次,本是看好戏的大汉却是没反应过来。
磨得风快的剃刀,割断肌肤血脉也是足够。
‘噗呲’,梅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的,这刀锋就已经破开了大汉的喉咙。
汉子捂着脖子,一脸不可置信,而身后的阿爷还不知道这一切,只管顾着连忙拽住梅子,拳打脚踢。
“丫头……”
阿爷的拳头落在身上梅子毫无知觉,哪怕那大汉的手缝间已尽见红,但心中念念所想的还是那远去的马车,还有丫头最后的呼唤。
想走,却被阿爷死死拽住,冰冷的雨水让梅子有了些许知觉,那拳脚相加而来的是疼痛。
“你个畜生,你走啊,你倒是敢走啊!老子跟你说,你都是老子生的,那个丫头怎么就不能换老子的手脚,是阿爷重要还是那个死丫头重要!”
“放手……”
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间挤出的话来,梅子不确定自己的状态,浑身的颤抖只有咬紧牙关才能不磕碰着。
“放你娘个屁的手,老子不怕告诉你,别说那丫头,就你那不知好歹的阿娘也是老子卖去的!!!”
‘咔嚓!!!’
暴雷狰狞着爪牙,梅子站住了。
关于阿娘,好似上辈子的记忆了,那时的自己不过六七岁,能记的只有阿娘的温柔,阿娘的呵护。
可是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说出的这句话,却还是让这个在脑海中模糊了模样的阿娘,猛的重击了心脏。
转身,直直的看着他,手里的剃刀闪着光。
“狗崽子,不是阿爷,你能长……”
‘噗呲’
血丝,充满了眼,当一切都如梦般照入现实之后,梅子惊恐的缩到了墙角,将手中的剃刀狠狠的扔出好远。
两具倒地的尸体,渐渐满出的鲜血和雨水一起冲刷着街道。
姗姗而来的剃头匠愤怒的来又惊恐的跑开,缩在墙角的梅子在恐惧渐渐淡去之后,慢慢袭上身心的竟然是一种轻松。
说不出的轻松。
“咦?是你。”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出现了一副油纸伞,而撑山的人是那日在西市解难的大唐的兵,兆盛。
不知是巧合,还是老君爷怜惜,这个大唐的兵带走了梅子,没有多问,在知道其中躺着的一个是梅子的阿爷之后,兆盛的眼神似乎变得更加柔和了。
就这样,这两具尸首被万年县定为了私斗,结了案,而没人认领的阿爷,则被一卷草席埋在了京西外。
梅子没再回到那个小院,也没再回到那个干净的小屋,他也没有问过兆盛那辆马车会去到哪里,但在西京多年的耳闻让梅子知道,定是千里之外。
大唐兵兆盛和阿爷一样也是折冲府的府兵,只可惜也阿爷一样是个没有田的府兵,即便他是队正,即便他曾在西域砍下十六颗头颅,可最后还是来到西京谋生。
脱下了军服,兆盛做了一名商贾,就和梅子往年在西市和东市看到那些商贾一样,去西域买入,到东市卖出,再从东市买入,再去西域卖出。
十来岁的少年从此没了笑容,跟着兆盛一起顶着雷雨风沙来往在这繁华的商道之上。
一转眼,梅子的脚印落在商道上已有七八年,少年长成了壮年,男孩成为了男人。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延续一生,可是在东市上的一次偶然相遇改变了这一切。
“梅子,去卖点梅子。”
兆盛笑嘻嘻着吩咐着,而被调侃的梅子则依旧顶着个死板脸毫无表情。
讨了个没好脸,兆盛却是丝毫在乎,调侃不了别人就能调侃自己。
“瞧瞧,你们说他叫梅子不喜欢吃梅子,我老兆幸苦培养他好这口,可不就是为了让他名副其实嘛!”
“哈哈哈……”
商队的兄弟们哈哈大笑,跟着这个大哥,确实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梅子依旧没有笑,这些拙劣的笑话他已经听了六年,没一次感觉好笑过。
“一共是……三十银,清了啊。”
收货的店家账房丢下了银子,匆匆来就想匆匆走。
‘嘭!’
猛然,梅子拔出了短刀扎在了账房身前的马车上。
“三十?你再仔细算算。”手一甩,银子又丢回到了账房的脚下,梅子一贯冷着个脸,但任谁都看得出现在是正真的冷下了他的冷脸。
“干什么,”账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可是躲闪眼神转眼却是变成了愤怒,“你怎么回事,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王记老肆没付清钱咯,你的意思说我们这家四十几年的老肆扯谎咯!!!”
看着,静静的看着,梅子很熟悉这种感觉;手渐渐伸出,握上了马车上的短刀,拔了出来。
“你……”
账房语塞,被梅子这幅模样给生生吓住了,半响说不出话来。
就在谁都以为梅子要动手的时候,兆盛及时的闪到了两人中间。
“王账房,王账房,咦,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嘞,我们这梅子就是脸冷,没有你的那意思,都是误会!”
连连摆手,兆盛顺势给了账房一个台阶下。
“梅子,你又瞎嚷嚷,你数术不好你不知道啊,净瞎捣乱!”
佯装呵斥,兆盛下一句却是凑到了梅子的耳边,小声交代。
“波斯毛毯这一块就属他们王记卖得最好,好不容易搭上的线,吃一点亏没事,你这样搞我再这样让,就算是人情了,能记着。”
梅子没说话,可是收起了刀。
账房也哼了一声,但是再面对兆盛的时候明显客气了很多,还执了礼。
货交清了,本该市值三十二两的货却是被抹了零头,但兆盛却没表现出一丝吃了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