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潘怡面露关切,何建平反倒慢了下来,拉着一把椅子坐定,不慌不忙给自己倒了杯茶,才笑着解释道:“呵呵,莫急莫急,他俩都没事,特别是那小燕子,整日活灵活现的,比小许活泼多了!”
“那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潘怡不等他说完就反问道。
“小许最近状态有点问题,我刚才专门找他谈了谈,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何建平正色道。
“是家里出啥事了,还是工作遇到什么难题了?”,潘怡关切地问道。
“没看出来,你对这小伙子还挺关心啊。”,何建平打趣道。
“我一个人事干部,关心一下基层员工的情况难道不应该吗?更何况是咱们清阳行新来的科班大学生”,潘怡担心他又跑偏,就打起了官腔:“我这是代表组织在问话,快如实作答!”。
“能有啥事儿啊,不想干了呗!”,何建平一脸无奈,却也不再纠缠潘怡。
见何建平这么说,潘怡反倒放心了不少,一脸轻松的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情况啊。”
“怎么,新来的大学生刚干不到半年就想撂挑子,你这个人事干部还笑得出来?”,何建平一脸不解的问道。
潘怡白了他一眼,扳着手指头开始算账:“咱们清阳行23名员工,三分之一是政府、部队安置人员,还有三分之一是像咱俩这样银校出来的大专生,剩下这七十多口人里,各色人等不用我说你应该心知肚明,这正儿经全日制本科的超过20个,你说让这出身金字塔顶端的人,成天坐在柜台里面数钱,他会不闹情绪?”
见潘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何建平忍不住又打趣道:“这社会上都说,搞人事的偏都不干人事,看潘科长这说起来头头是道的,还是很敬业的嘛!”
潘怡见他又往歪处带,不由得俏脸含怒,骂道:“老何啊老何,你要是能改改在外面的怂样,把这插科打诨的本事耍到领导们那,头上的‘副’字早就拿掉啦!”
“嗨,你还不了解我?也就自己人才能扯上两句淡。没办法,咱就好与民同乐,不喜欢走上层路线。”,何建平一点不恼,笑嘻嘻的说道。
听到他说起“上层路线”这几个字,潘怡的心中随即闪出一丝不快,不过她没有表现在脸上,正色道:“何建平我告诉你,我刚才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我知道你有能力把小许调整过来,让他继续好好干。不光是他,小燕你也一样要带好,咱俩是老同学,这也算是我托付你的事吧。”
何建平见他神情肃然,就收起笑脸,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个你放心,学习主任也很爱才,我们这一正一副都会认真对待的。”,说完这些,他忽然又一脸疑惑的问道:“今天你找我来,该不是单为了这事吧?”
“当然不是”,潘怡端起手中的那杯拿铁,呷了一口,随即转入正题,说道:“下周的行长办公会,人事上有两个议题,其中一个是中层干部调整,只要年龄过杠杠的,一律退二线,包括机关和支行的所有正职。我看了一下,不算上半年刚调整过的,眼下年龄过线的正职还有两个,我希望你能抓住这次机会,争取把头上的副字去掉。”
“哦,消息确切吗?”,何建平心中一动,却又不露声色的问道。
“那是自然,今天下午石行长召集人事和办公室主要负责人开了个小会,亲自布置的。”,说完潘怡迟疑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为啥,这次也让我列席了会议。”
石行长叫石涛,是清阳分行的一把手,他的话自然毋庸置疑。
“估计是有省行领导打了招呼,让以后多关照你的吧。”,何建平打趣道。
“快拉倒吧,我知道你说的是侯处。不过他是他,我是我,除了公事公办,私下里我们可没有什么来往!”,潘怡脱口而出反驳道。
何建平眯起眼睛,望着眼前这个无时无刻不带着几分妩媚的女人,心中感慨:省行人事处侯处长正是潘怡的表舅,虽不是直系血亲,可这种关系,想再近一步就是家里长辈一句话的事。更何况人事科和人事处是垂直单位,上下走动名正言顺,科长齐美丽整日寻找机会巴结,可潘怡却偏偏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提都不让提这层关系。要不是两人是昔日同窗好友,何建平根本不可能知道这回事。
其实潘怡2000年从江南银校毕业,一来清阳便分到了人事科,但不知什么原因,科长齐美丽就是看不惯她,没多久便趁基层人员轮岗,直接把潘怡弄到下面支行当柜员去了,这一去就是三年。三年里,她不找不靠,愣是凭一己之力重新回到机关,而且第二年还提了干,空降人事科当了副科长,仍然在齐美丽手下当差。
这点让何建平很是佩服。他记得为这事还找潘怡好好聊过一次,可潘怡却说,是自己主动要求去的人事科,用她的话讲,就是在哪里跌倒,还要从哪里爬起来。呵,这个女人可真是让人难以琢磨!
何建平脑子里想着这些往事,不由得有些愣神,一时无话。
却听潘怡继续说道:“其实也不奇怪,我分管档案和综合事务,这些事终究得我操办,让我直接去列席,倒省得她回来再给我转达。”
何建平回过神来,笑着说道:“大潘,有时候我真的挺佩服你的,只可惜你是个女人,要是个男的,恐怕早就当上咱清阳行的一把手了,那样的话,我头上这个戴了好几年的‘副’字也早就没啦!”
见何建平又喊起当年在学校里自己的称呼,她的眼神立刻变得柔和起来。在她的心里,清阳工作这么些年,这是自己唯一可以交心和托付的朋友。也正因为此,她才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找他过来商量。
可她这个老同学有个臭毛病,那就是对“帽子”不积极,只知道埋头拉车,从不抬头看路。刚才她说内退正职的时候只提到有两个,又故意没说哪两个,就是想看这老同学接不接话。如果他有意,肯定会追问自己的。
不光这个问题,下周的行办会,关于人事的议题自己刚才也只说了一个,另外一个其实更重要。但这些故意埋下的话头儿,就是要等着他去接、去揭开,好让自己也能畅快的聊一聊。然而,潘怡又一次的失望了,何建平只知道打哈哈,就是说不到正题上。
“你做好准备,竞聘公司部主任吧。”,见何建平那嘻嘻哈哈的样子,潘怡有些生气,然而又气不起来,索性直接给对方作了安排。
“我有那本事吗?”,何建平说这句话更像是在问自己。
其实在何建平的心里,并不是不想,这世上又有几个人生来不求上进呢?只是他知道自己的斤两:自己既没有对面这个女人的隐藏背景,也没有她的实力和魄力。他这个副主任完全是自己在营业部没日没夜的干出来的,一把手汪学习也正是看中了他的“老黄牛”精神,才一力促成了自己的提拔,当然,也换得他甩手掌柜的自由。
何建平心里跟明镜似的,支行他可能不太清楚,但在这机关里,到年龄的正职非公司部蒋大林莫属。蒋大林是主管公司业务的副行长章东兴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两人都是清阳本土干部,据说当年为了提拔蒋大林,章东兴联合了好几个本土派,硬是打败了刚刚到任、人生地不熟的一把手石涛,迫使其默认了这项人事安排。
商业银行机关里的部门,按照各自职能,划分为前、中、后三台。其中,前台是业务管理部门,管理辖属各个经营单位,可以说挣多挣少全靠他们的指导和管理,对应部门有公司业务部、个人业务部、国际结算部、电子银行部等;中台负责前台的风险控制和资金、业务核算,对应的部门有风险部、审批部、运营部、计财部等;后台则是汇总前台和中台的运行情况,提供保障和技术支持的部门,包括信息技术部、监察保卫部、人力资源部等。
然而商业银行毕竟是企业,经营创造利润才是其头等大事。所以,任何一家分行,一把手到任,第一件事便是牢牢抓住这些既能创造利润,又能出业绩工程的前台部门,其相应的部门负责人必须是一把手千挑万选的,既有能力又有担当的人。当然,还必须是自己人。
所以何建平知道,公司部主任那么重要的位置,除非领导没有需要“关照”的人了,否则是绝对轮不到自己头上的。然而面对潘怡的一片好心,他又不忍拂了她的好意,所以只有打哈哈,不敢深入正题。但眼见得对方单刀直入,他不得不接招了。
思忖了一下,何建平继续说道:“我不是不想更进一步,但公司部这么重要的位置,从来都是干正职多年、或者有基层支行长经验的才有资格,哪里轮得到我这个副职啊美女?!”
何建平说的是实话,其实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那就是“你也是副职,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去报名竞争呢?”,但他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何建平说的固然有他的道理,但潘怡却不这么认为。她坚信事在人为,只有积极争取,才有得到的希望。如果真的公开竞聘,自己连名字都不报,难道还等着领导主动送上门来吗?再说,又有哪条制度规定,公司部主任这个位子只能平级调动,不能正常提拔任用?
另外还有一点是潘怡不能明说的,那就是她内心非常希望,何建平这个自己人能去补公司部一把手这个缺,因为只有这样,才方便她下一步掌控全局。
正在这时,忽听包厢外敲门声响起,随后一名服务员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边走边说:“打扰了,这是我们老板特意为两位准备的晚餐,请慢用”,说完便放下退了出去。
潘怡看了看那托盘,见是一份意大利通心粉和一碗面,心道:这个任三才还真机灵,这个点确实是饿了。又见点了自己喜欢的通心粉,正欲伸手去拿,却见何建平一把把那盘子抢了去,口中说道:“哎,别动!今儿我可是得改改口味,尝尝这洋玩意儿!”
何建平拿起叉子,胡乱地搅了两下便吃了起来,潘怡只好把剩下那碗面端到自己面前。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潘怡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眼前这人估计是不会报名了,还好自己是个人事干部,看来只能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