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有两个姐姐,我们便有了两个姨。这个称呼家乡也不做区别,只是按照年龄大小排序,分别叫大姨、二姨、三姨等。
妈妈去世的早,两个姨就更加的亲切了。无论身在何处我们都时常想起她们,回家乡后我们都会抽出时间去看看她们。也许是因为对妈妈的思念吧,见了她们就好像是见到了妈妈。
大姨嫁到了离舅舅家不远的村子,也就五六里路,距离二姨家也不是很远,也是五六里路。农村的村子基本都是一样的,只是这个位于大西北的黄土高原上的县城,周边沟壑纵横,资源贫乏,干旱少雨,每年的庄稼收成都不会很高。大家都靠天吃饭,没有谁家能比别人家能好太多,只有相对来说,哪一家稍好一点而已。
大姨嫁过去后,生了两个孩子,一双儿女。孩子们健康的成长,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日子过得热热闹闹,幸福美满。女儿很快长大,已能够帮大姨分担家务了,儿子尚小,但也开始懂事了。
幸福的日子连老天都嫉妒,总要降下一些灾难,好让我们记住生活并不只有幸福,还有不期而至的痛苦。
那时候,人的寿命普遍都不长,医疗条件又很差,在现在看来普通的疾病就可能无法治愈,会夺取人的性命。姨夫突然身染疾病,四处求医都没有效果,迁延几年便撒手人寰。花光了家里的积蓄,留下一双儿女让大姨抚养。
那时候的农村实在太贫穷了,女人如果带着儿女改嫁基本不可能的。再加上过去对改嫁女人的歧视,会让人一辈子都受尽白眼,抬不起头。
两个孩子尚小,靠大姨一个人养活日子过的非常艰难。大姨苦苦撑持,身体日渐消瘦,精神状态也非常不好。尽管如此,也得咬牙挺着,两个孩子的吃穿还要靠大姨一人来维持。
苦日子总会有个尽头,老天也有恻隐之心。几年之后了,大姨夫的弟弟长大成人,也该到娶妻生子的年龄了。家里穷,也找不到愿意嫁的。哥哥又留下了一双儿女,尚未成人,嫂子一旦改嫁,两个孩子可怎么生存,一家人都很犯难。
大姨又勤劳贤惠,为了两个孩子,一直独自生活,实在非常的艰难。于是经村里人说和,新姨夫便娶了嫂子,共同撑起了这个破碎的家庭,好给孩子们一个完整的成长环境。
新姨夫识文断字,有文化,适逢教师严重不足,大量招收代课老师,新姨夫便顺利的在村上小学教书去了。有了薪水,养活一家人便容易得多了。后来大姨又生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一家人便恢复了热闹和幸福,每天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大姨夫性格开朗,脾气和善,很受孩子们喜爱,大姨夫眯起眼来的笑脸,实在是非常的亲切。
大姨夫也很喜欢孩子,我们也愿意去大姨家玩。每次去了大姨夫总要考我的学习。
“来来来,给姨父背一下乘法口诀,我看你学的怎么样。”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七九六十四……”
“等等,等等,七九多少,好好想想。”
“七九六四,不对,七九六十三。”
“哎,这就对了,要好好背啊,一定要记住,忘了就会算错。来,奖励个糖吃。”
答对了他就很高兴,给个糖果作为奖励。答错了他就一脸严肃,拉我过来弹个脑蹦子。
“怎么又记错了,这个脑袋瓜子怎么就不用心呢?过来弹一下,以后就记住了。”
“哎呦,好疼啊!”
“疼才能记住,不疼又忘了。好了,去玩吧,去找姐姐玩去。”
小时候逢年过节经常的去,去了我也很喜欢大姨家的氛围,觉得这个家充满了欢笑,幸福美满。前些年大姨夫去世了,我还想起他弹我脑蹦子的事情了。大姨依然健在,幸福而长寿。
妈妈的兄弟姐妹们对我们几个一直非常好,很喜欢我们。小时候我也喜欢去他们家。尽管被淘气的表弟尿到了我的身上我非常的生气,看到表弟被二舅狠狠的收拾了一顿,我也就满意了。
二姨是个苦命的女人,一生坎坷,据说二姨是与大妗子换亲嫁出去的。那时候农村的条件太差,孩子长大娶个媳妇十分的困难。家里条件太差的,没人愿意把女儿嫁过去,明摆着女儿嫁过去会受苦,宁愿另外再找。家里条件不错的,如果孩子自己有问题,也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过去,同样也不愿意女儿过去受委屈。
如果两家都很穷,都有儿子和女儿,实在没有其它办法,两家就会商量着换亲。于是,大妗子嫁给了大舅,二姨便嫁给了大妗子的兄弟。
过去,农村的日子穷,大家都不好过。更不好过的就是女人了,哪是真的靠命。命好的嫁个好人家,一生过的还不错,能不能谈的上幸福,那也不好说。如果命不好的,一辈子就会受尽苦难。何况生活中充满着意外,我们并不能确定一生会平安无忧。
农村里苦命的女人太多,她们以自己的不屈,对抗着生命的无常,命运的不公,值得每个人的尊敬。
二姨嫁到了距离娘家十几里外的村子,村子临近沟边,村子不大,也就几百口人,自然条件更差了一些。一条小路两边挖出窑洞来,各家便分住在里面。每家都是土院墙,有的经济条件好点的在临近路边的地方盖个厦子(sa子单边坡的房子)或者盖个房子,一看就是富户人家。
二姨家里穷,在最靠近沟边的地方挖了几个窑洞住着。二姨夫我还是没有见过,据说很快就生病去世了,留下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天塌了。二姨还很年轻,可如何生活下去,让几个孩子能够活命,一个女人实在是很绝望的。村子里光棍很多,娶不到媳妇的大有人在。都是本家,总不能看着饿死了人,大家互相帮衬,日子也在一天天的往前推着。
二姨夫的堂弟,人很老实,有力气,能干活。家里穷,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了,媒人介绍的女孩都嫌家里太穷,没人愿意嫁过去。就这样一直单身,年龄越来越大,就更加找不到了。
但他有一身力气,干活可是一把好手,不管是地里的什么农活,在他手里都能轻松的对付。干完自家的农活以后,看到二姨一个人带几个孩子,日子实在凄惶,就常常出力帮二姨干活,从不怕苦怕累,也不要什么报酬。
然而寡妇门前是非多,农村人很实诚,可就是爱嚼舌头根子,特别是女人,哪儿都一样。时间久了,村子里便传的风言风语,让人气恼。对一个单身带着孩子的女人,传言如杀人知道,根本经不住这种折磨。
二姨是被逼的活也不能,死又不舍,年幼的孩子毕竟需要照料。父亲已经去世,如果再没有了母亲,能否健康长大就很难说了。过去的孩子,从出生到长大,要经历很多关口。
疾病是最大威胁,很多孩子年幼的时候都因天花而早逝。而这种疾病又几乎每个人都会经历,除了天花,还有更多的其它疾病,随时都是威胁儿童性命的杀手。
当然还有营养和健康问题,这也是很多穷苦人家失去孩子的另一问题。男孩子面临的危险就更多了,因各种意外夭亡的儿童数不胜数。如果没有父母保护,能够健康平安的成人,实在是意外之喜。
据说嚼舌头根子是一种原始的信息传播方式,一定意义上促进了人类文明的发展。假话说一百遍也便分不清真假了,长此以往,总是个问题。面对村子里的各种传言,村子里有心里明白乡亲,觉得时机成熟了,便说服村子里的媒婆,撮合二姨嫁给了新姨夫。这下好了,一切安生了,流言便烟消云散了。二姨这回总算是有了个正经的家了,生活也有了个依靠,人算是捡回来了一条命。
在农村,家里的男人就是树。有这棵树在,家里便是干的,人心便是安定的。家里没有了这棵树,人便无处避雨了,一切都淋湿了。
现在不一样了,物质极为丰富,经济收入高,世界太平,没有了男人女人照样潇洒的生活,这便有了女权运动。女权运动的兴起,一定是经济发展的产物。即使这样当今社会,很多经济落后国家,女人的地位依然很低。这不仅是经济问题,也是政治问题,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经济太落后了。
男女平等是社会进步的标志,但不是任何事情都能做到,有些不适合女人的重体力劳动,追求公平显然是不人道的。现在的女人不止只想顶半边天,更想着要顶整个天。只要世事不到退,当然没有问题,一切都是可以的。
二姨嫁过去,日子慢慢红火了,又生了三个孩子,两女一男。一家人热热闹闹,过年也开始张灯结彩了。只是二姨心里苦,无处诉说。小时候,每次见到妈妈与二姨一起,姐妹俩总是默默流泪,妈妈实在无法安慰二姨,只能陪着姐姐哭。我一直不明所以,也懒得操心。长大后逐渐听说了这一切,我终于有点明白了,一声叹息。
见的多了,我越来越困惑。老天爱你就让你享福,好事不断地落你头上;老天恨你就让你受罪,苦难反复的照你而来。
二姨的苦日子并没有到头,突然二姨夫又患病离世了,天,再次塌了。这个家庭安稳了几十年的日子再次面临狂风突袭。好在孩子们都各自长大了,都已经成家立业,唯有小儿子还在读初中。又剩下二姨孤苦伶仃了。
社会越来越进步,丈夫没有了再找个老伴,大家基本还是理解的,只要儿女不干涉,外人不会再多嚼舌根子。为了料理二姨夫的后事,二姨夫在外漂泊一生的弟弟回来了。料理完哥哥后事,年事已高,也无力外出了。一生未娶,光棍一条。于是大家便撮合他们一起凑合过了。
二姨又有了一个家。
灾难似乎总是缠着一个人不放手。我终于明白了,怎么会有人会呼天抢地,绝望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二姨终于又过了几年的安生的日子,可是厄运再次降临到二姨的头上。二姨夫又生病了,慢慢的下炕都困难了,每次去都无力下地,诉说着他的苦恼。迁延了几年就离开了人世,二姨再次一个人了。
人的智慧总是让我惊奇,没有钱有力气就能创造。黄土塬上大量的地坑院,充分展示了智慧的威力。就地取材,挖个坑,四周再挖些窑洞,里面盘上个炕,就可以遮风挡雨了。既不受野兽的侵扰,也不引起土匪的注意,远远看去啥都没有。只有走近了,才发现大有乾坤。
农村的土坑院,四周全是窑洞,窑洞冬暖夏凉,特别合适北方寒冷的季节。院子里住的人多了,热热闹闹的,其乐融融。可是,如果只剩一个人时,晚上四周黑黢黢的,那就不好玩了,实在有点吓人。
二姨年龄越来越大,年过七十的老人,腿脚很不灵便,上下院子越来越不方便了。一个人无人照料,晚上儿女们也不敢放心的让一个人住在院子里。姨夫走后,便让二姨住到了窑顶上面的小房子里。小房子不足10平米,来个人都转不开身来。每次回家,我们兄弟姐妹总要抽出时间,去看看舅舅和大姨,二姨。
这些年二舅,大舅相继去世,几年前三舅也去世了。妈妈的兄弟姐妹们已所剩无几了,只剩下大姨,二姨和小舅。我是既想他们,又怕见到他们。见了面,看着他们的脸,不由会想起妈妈。妈妈已经去世25年了,仿佛就在昨日。见到二姨,每次都会落泪,实在于心不忍,只能悄悄地放点零用钱给她,略表心意。都不敢多呆,只能匆匆的离开了。
人生就是一场道别,见一面便少一面。转身可能就是永远。难得一见,为什么要让大家不高兴呢?擦身而过的陌生人,愿你我笑脸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