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王府就已经点起了灯笼,家里大大小小的管事,仆役,丫鬟都在忙着准备晚上的宴会,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离开三个老头子那边,刘昭拉过一个仆从问了一下,得知宴会还得一会儿,他就准备去看看曹老汉和许老头。
许老头有恩于自己,曹老汉被他连累,也受了不少委屈,这两人都孤苦伶仃的,也没个家人陪伴。
自己既然回来了,又赶上除夕夜,于情于理都得去探望一下,省的人家以为他刘昭是个薄情之人。
穿过走廊,在自己房门前正好碰到王硕,说是碰巧,其实王硕在这里已经等了许久。
这府上的事情连刘昭都瞒不住,更别提他了。为这事儿,王硕很是纠结,一方是他亲生母亲,另一方是他的朋友,合伙人。
怎么选,最后的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所以,就跑到刘昭这里来,看能不能找到答案。
刘昭岂能猜不到他的心事?看他心不在焉地踢着墙也不说破,笑道:“你这是练腿法呢?”
王硕闻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刘昭摆了摆手:“你来的正好,提点东西,跟我去看望一下曹老汉,还有许夫子吧。”
“明天再去行不行?我有话要和你说。”
“一点儿都不懂人情世故,做人啊,不能只为自己而活,别废话了。有话路上说。”
王硕以为刘昭这是在影射他娘赵氏,脸色有些发白,便闭上了嘴巴,乖乖跟着刘昭出了门。
也没有带太贵重的东西,几斤熟牛肉,两坛王家地窖里的老酒,这样足矣。
王家庄的村民户数不过百,除了王老爷家是地主以外,其他人大多日子过的穷困。
饶是如此,到了一年的最后一天,各家各户也都把积攒的一点粮食拿了出来,孩子们也换上了一身干净点的衣服。
这都是为了新年早早就准备好的。
看着那些流着鼻涕的小孩在院子里追逐玩闹,挨家挨户都升起了炊烟开始做年夜饭,刘昭的心也随之平和了许多。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过年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大家的生活也没有后来那样丰富多彩。但那个时候,年味很浓。
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包饺子,做年夜饭,自己也如同这些小孩一般,穿上新衣和邻居家,亲戚家的孩子玩耍。
那是他印象中最早对家的印象。“原来,这样的场景竟然已经传承了千年。”刘昭唏嘘不已。
“刘昭,你原谅我娘好不好?”终于,王硕忍不住说道。
刘昭从回忆中抽离看了他一眼问道:“我原谅又能怎样呢?原谅了,你娘对我的感观就能变好?”
“我娘她已经知道错了。”
刘昭摇摇头道:“你娘知错只是处理事情的一种手段而已,与内心想法无关,她这一次之所以愿意低头,是因为我成功了,是因为向我低头对你,对她,对王家都有利。
倘若哪一天,她觉得我的存在依旧会影响到你,影响到她,影响到王家,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把我卖掉。你信不信?”
听刘昭说的如此赤裸,王硕脸上的悲哀无以言表“真的就无法缓和了吗?”
缓和?刘昭心中叹息,怎么缓和?从本质上说,这就是两个阶级的矛盾。
在赵氏以及王老爷眼里,刘昭是他们花钱请的先生,是他们的门客,是宾,既是宾客,自然就得服从主人的利益诉求。哪怕这个宾客,本事比较大。
而刘昭又不是一个甘为人下的人,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打算,是不可能全心全意为王家,为王老爷,为赵氏卖命的。
用一句话总结,那就是关系不对等。
在这种情况下,好聚好散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继续勉强,互相伤害,迟早有一天会反目成仇。到那个时候,情况只会更糟糕。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与赵氏交恶虽然不是刘昭愿意看到的,但经此一遭,反倒让刘昭想的更透彻,也不再犹豫到底是站在刺史那边还是世族这边。
“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从这个角度看,人之所以烦恼,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选择太多。自己既已知晓历史的脉络,还为此苦恼纠结,着实是庸人自扰。
刘昭不由苦笑。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着向前走,王硕突然停下脚步望着刘昭,几乎都快哭出来了“那我怎么办?”
刘昭见他如此纠结,也有些不忍,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问你啊,假如你找了一个很爱的女子为妻,你娘和你老婆同时掉进水里,且只能救一个,你会先救谁?”
王硕大怒“我现在在我你和我娘的事情,干我娘子何事?”
“道理是一样的啊。”
王硕想都没想道:“自然是救我娘,孝道是为人最基本的原则,妻子没了可以再娶,娘亲可就一个。”
“倘若你老婆肚子里正好怀了你的孩子呢?”
“这...”王硕眉头紧锁,想了半天,有些心虚道:“那自然还是要救我娘,道理是一样的。”
刘昭似笑非笑道:“你确定?假如你除了这一个孩子,以后都无法再生育呢?”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救我娘子是不孝,救我娘也是不孝...”
王硕一把揪住刘昭的衣领左摇右晃“你这是什么狗屁问题,世间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就不能两个都救吗?”
刘昭挣脱,喘着气道:“你看,这就是选择太多带来的苦恼,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做一项选择,往往会下意识评判这样选择后带来的得失。
所以啊,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在理,这世上就没有不能背叛的人与事,只要筹码足够多就可以了。”
王硕睁大了眼睛,好像第一次认识刘昭一样,在他眼里,现在的刘昭就是一个异端,一个大逆不道的祸害。
“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难道说的不对吗?你现在面临的选择无非是你娘和我之间,你到底站在谁这一边的问题。
我和她只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又不是你死我活,这关你什么事情呢,你该孝敬你娘,那就去孝敬,你想和我一起赚钱,我难道还能把你开除不成?”
王硕摸摸头,好像明白了什么,仔细想想,刘昭说的也在理。
只是这样,想让自家大姐嫁给他,让刘昭做姐夫的打算就要落空了,一念之此,也不由有些遗憾。
“早说不就成了,磨磨唧唧说这么多无关紧要的干甚?”王硕不满地嘟囔着。
刘昭也很后悔“老子和一个二世祖讲什么机会成本啊?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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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老汉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以前还有一条看他俩不爽的大黄狗叫个不停,此时早已成了一堆烂肉。
到他家的时候,曹老汉正在外面的灶台上煮饭。看到刘昭王硕两人亲自过来看他,曹老汉感动的眼圈都红了。
忙拿了两个马扎叫他俩进屋坐。看他一脸憔悴,病怏怏的样子,刘昭很是愧疚“是我连累您了。”
“您太客气了,一条死狗而已,费不着如此。”
王硕把酒肉往曹老汉睡觉的炕上一放“这事儿是我家对不起你,那个管家我已经打发他回老家了。我这次过来,就是给你赔不是的。”
“王少爷您这是折煞老汉了啊。”
刘昭笑道:“今个儿是除夕,这些酒肉,您就收着吧,怎么样?身体好些了没?”
曹老头不好意思道:“承蒙您两位挂念,老汉贱命一条,老天爷不收啊。”
“平安是福,这年头能有个健康的身体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公子说的极是,前几年天下大旱,瘟疫横行,老汉在冀州,河北的亲戚死的死,逃的逃,和他们一比,老汉还能有口饭吃,苟延残喘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正说话时,柴门吱扭一声开了,许夫子胳膊肘下夹着一块干肉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刘昭,脸上就露出了爽朗的笑容“早听说你小子今天回来了,知道来看老曹,嗯,不错,不错。”
刘昭也站了起来行礼笑道:“我还说待会儿要去看您,没想到您这就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老夫姓许,曹操乃何人呀?”
刘昭尴尬道:“一个友人,一个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