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兰亭吃过,那火腿很香,比那些用饲料喂出来的猪,味道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正好中秋也快到了,别的门我登不上,那就还是给宁老头送一只去吧,另一只留着自己吃。
干脆,今天就吃。
刚要告诉夫人弄下一块来,却从宁老头鬼使神差连带想起赵青成来了。虽然只见过一面,但那天的酒喝得何其痛快,好多年没这么痛快过了,真想和他痛痛快快再喝上一回,再醉上一次。而且,醉就醉他个人事不省,醉就醉他个天昏地暗,醉就醉他个自己狗屁都不是,就一酒鬼而已。
这样一想,他告诉夫人的是,那两条腿都留着,他有朋友要送。一边说着,一边拨宁老头的电话。
宁老头的电话平常都是一拨就通,这天怪了,拨了好几次都是请不要挂机,对方正在通话中。
赵兰亭对着手机又一阵发呆,这宁老头冷了那么多年,什么时候又变热线了?会不会接了谁电话后没挂断?正想着,是自己的铃声响,一看,宁老头回过来了。听得出宁老头高兴,一接通电话就大声说: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赵青成刚刚给我来电话,另一个姓赵的你也给我打。我宁老头,有你们两个姓赵的想得起来,我开心啊,我高兴啊呀,赵兰亭。”
赵兰亭一听乐了,平常,老头了叫他兰亭可都不带赵,今天带上这个赵,并不觉得远了,反而觉得更近了。
给宁老头送礼,你大可不必躲躲藏藏。赵兰亭下车,肩上扛着两只野猪火腿,大摇大摆往宁老头家去。
宁老头住在市委干休所,这是一块好地方,山青水秀,一色的淡红色小楼,带了前后院。比起市里责任领导所住公务员小区的,环境,交通,建筑都要好得多了。这是宁老头等一大帮人下来以后,市委政府开会讨论,都是些老革命老功臣,不能亏待了他们。于是,专门给弄出一块地,建了这个干修所。
宁老头是欢天喜地搬进了新居。宁老头这个欢天喜地啊,有两重意思。
一来,好地方,好环境,好房子,前后两个院,前院栽花养草,后院种点时鲜小菜,自得其乐。
二来呢,落个了眼静耳静心静。住公务员小区的时候,和现任市级领导住在一个片区,宁老头的院子就和现任市长面对面。人家门前不说是车水马龙吧,比起宁老头,差别可就大了。这也正常。
最让宁老头受不了的就是逢年过节,老有人敲错门,进了院子东西一放,说声,某某同志祝市长节日快乐。这某某同志当然是不常来或者很少来甚至就是没资格登市长家门的人,送点东西上门是个意思。
宁老头叫住来人,往对面呶呶嘴。来人那尴尬啊,东西放下了,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有知事的,连忙说,没错没错,某某就是让我们来看看您的。宁老头更尴尬啊,明摆是送错了,这东西放着不是,让来人拿走来人又不拿。相反,遇上不知事倒还好办,脸红一红,东西拿走了。
这只是小事一件。那些能登领导门的其实大多都是认识的,散个步,出个门,遇上了,叫他宁市长不是,宁老头不让叫。不叫他宁市长呢不知道该叫什么的好。宁老头说是说过,叫老宁叫宁老头都行。可谁敢那么叫?叫声宁老最合适不过,但就是这样的称呼,毕竟是改了口,何况也包含着“靠边站”的意味,那些曾经的下属也仍然期期艾艾,仍然不免扭捏。
因此,干修所别出一地,可谓高见。用句最时兴的话说,这就叫双赢。
因此,给宁老头送点礼,赵兰亭既不扭捏,更用不着在房前房后探头探脑。相反,和大多数来这里给老领导送点过节的东西的人一样,个个堂堂皇皇,表情神色还有那么几分正气凛然。
两条火腿往地下一放,宁老头说,一条就够了。赵兰亭也不羞涩,说,您留一条,另一条给赵青成。
宁老头奇怪,“怎么想到赵青成了?不就喝过一次酒。是不是有他什么事?”
赵兰亭说:“没他什么事,那次酒喝得痛快。”
宁老头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这还当着县长的人,那样的酒你十年遇不上一次。”
赵兰亭笑,“您老是过来人嘛。”
宁老头说,“那这样,你今天要有空,正好赵青成今天也要来,说了一起吃晚饭。这样,咱们就吃顿真正的便饭。不出门,不上馆子,在我家吃,就着你这野猪火腿。”
赵兰亭说,“宁老,家宴胜国宴啊。这样,我下午到水务局有点事,晚饭时候我一定来。”
来晚了的是赵青成。中秋这样的节,要他亲自上门拜访的部门少说也有七家。最后一家是消防,赵青成一看时间,对同行的副总说,我就不去了吧,你去也行。
副总说,那不行,消防一定得你去。赵青成只好点头。天安里里外外,到处是易燃易爆。
赵青成不去怎么行?可是,消防不让赵青成走人,吃饭时候了嘛。干脆让人把赵青成的车给上了车轮锁。赵青成只好以实相告,晚饭说好了在宁老家吃,人家宁老是家宴啊。如果宁老还在任上,不去还说得过去。现在宁老下来了,不去,反而说过过去了。
这么一说,支队长和政委都点了点头,这还真得去。这才让开锁放行。
一进门赵青成就抽鼻子,一来是饿了,二来那火腿真是香,一个院子都香透了。见了赵兰亭,自然也是喜欢,两个人也没拉下手就坐下了。
宁老头说,“哟,还真是老朋友了。”亲自开了一瓶酒,两个人一看,75年的茅台,不由得又一起抽鼻子,互相看了一眼,都说,“今天是来对了。”
宁老头大乐,“也不知道是谁送的了,难说就是你们中的哪一位啊,啊。”
赵青成指着赵兰亭,赵兰亭也指着赵青成。两个人又几乎是同时说,“我可没给宁老送过酒。”
说完,互相看了一眼,又一阵大笑。
“不是你们送的?那就更好了。”宁老头笑道,“本来就是将就兰亭送来的火腿,再拿你们送的酒,那成什么了。这酒啊,给你们说吧,是我自己买的。75年的茅台,那时候我刚提上副科长,谁给我送?”
“那宁老真舍得啊,提上副科长,就喝这么好的酒了。”赵青成有点奇怪。
“我刚提上副科长嘛,科长私底下跟我说,是他给我提的名。人家说了这样的话,我得有点意思吧。我是买了送他的。”
“那怎么没送出去?”赵青成问。那些年,为厂长改制的事,给人送礼的事,他干过不少。
“都到了人家家门口了,我又一想,这几年,科里的工作都是我在干,这个副科长,理所当然是我的。我没都喝过一口茅台啊,我凭什么给他送。就又拿回来了。”宁老说着,自己笑了。
赵青成和赵兰亭又是一阵大笑,且笑出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