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桥的顶棚上视野非常开阔,所以任舟一眼就能发现那位闯入者,同样,只要那个人一回头,也能瞧见任舟。但他似乎对自己的身手相当自信,毫不担心自己有被人发现的可能,仍是一刻不停地向前狂奔着。
陶然湖虽然不小,但毕竟是人工挖成的,也不算太大,闯入者几个起落间已经到了廊桥的尽头,略停了停脚步,左右看了一眼之后,便一纵身,跳到了墙边的房顶上。
任舟的眼力本就不俗,再加上廊桥的尽头靠近姑娘们的居所,此刻灯火还未完全熄灭,较之别处,那里更光亮一些,所以他对闯入者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顺着闯入者观察的方向看去,正是两个哨点,想来是闯入者担心自己会被值岗的护院发现,所以提前观察了一下才行动。
这人倒是对陶然院的情况清清楚楚,又兼小心谨慎。
闯入者又是一跳,便落在墙后,进入解忧院,不见了踪影。
任舟忙跟上去,只是跃到屋顶上后,他停了一下,伏在砖瓦上。
前后左右都听不到什么声音,唯独身下不停地传来一男一女的调笑声。
任舟略略起身,居高临下地往解忧院里望了望。
与他想象中不同,这座神秘的院子看起来比陶然院要寒酸得多,不但面积要小一些,而且其中也没有太多的建筑,更不必提湖泊以及配套的廊池榭桥了。
解忧院中,只有一座单层的房屋——说是房屋,其实它四周并没有墙壁,只有几根粗大的立柱,看来倒像个巨大的亭子。
从解忧院的入口,也就是那道拱门,一直到这座巨大的亭子之间,以青石板铺成的道路相连。亭子高出地面一些,四周都是石阶,由于飞檐的阻挡,任舟并不能看清亭子中的布置,只能看见沿着那条宽阔的石板路,两边每隔一段便摆着一张石桌和三张石凳,石桌石凳旁还立着一个一丈来高的木架子。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这院子不大,任舟没有费多少工夫便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此刻,院子里并没有刚才那位闯入者的身影。
任舟摸了摸嘴巴。
要么,是那位闯入者已经进到了隔壁的消愁院里,要么就是他进了那座亭子。
又或许,他在院墙下,等着埋伏自己?
解忧院虽然小些,但横跨也有三四十丈。那位闯入者与自己到达这座屋顶的时间,前后不过片刻,想在这么短的时间甩开自己几十丈远,这世上只怕还没人能做到。
所以那位闯入者要么是进了亭子,要么是等在墙下。
此时的完全之策,当然是等闯入者再次现身之后再采取行动。但权衡一下之后,任舟还是决定冒一冒险,立刻跟进院子里。
原因有二,首先,是那座亭子的歇山顶既高且大,几条戗脊分散开来,挡住了大片的视线,要是闯入者从被顶棚遮挡视线的地方翻进消愁院,也就能把任舟甩开了,跟丢了闯入者,任舟也就失去了再进一步的借口;其次,任舟有信心,只要自己足够小心戒备,就算那人埋伏在墙角下,想伤自己也不容易——既然是埋伏,当然是要出其不意,现在任舟已有所防备,双方是谁埋伏谁还说不定。
令任舟颇感意外的是,他本来已做好大打出手的准备了,可一直到他落在地上,却什么也没发生。
他又向亭子里望一望,空无一人。
任舟的心沉了下去,却还没完全放弃,慢慢地向亭子走过去。
他的步子很轻,呼吸平稳而悠长,努力不叫可能在亭子里的人发现他。
可惜,等他进到亭子里,仔细地环顾了一圈之后,才发现自己做的全是无用功。
在他的设想里,那位闯入者有可能藏身在巨大的立柱之后,但他到了亭子中却什么也没发现,过来的路上他也没有听见除他之外的脚步声。
任舟又抬头向上望了望。
这座亭子比平常的要大得多,或许是出于坚固性的考虑,歇山顶下又另加了两根梁木,交叉在一起,呈十字形。
任舟的心思一动,忽然一脚踹在一旁的立柱上,发出“嘭”的一声,飞身向横梁上冲过去。此刻他也不担心自己被闯入者察觉了——若他仍在这亭子里,对峙了这么久,他早该发现自己了,再遮掩也没有用;若他不在亭子里,自然也就更不用小心了。
他的身形极快,眨眼间已能触碰到梁木了,正在他要伸手去抓梁木借力时,忽然感觉到一阵疾风冲着自己刮过来。
剑风。
此人出剑的时机恰到好处,正是任舟身在半空、旧力已竭而新力未生的时候。
这一剑来得也是又快又准,任舟的鼻尖几乎可以感受到剑身上的寒气。
可他并不惊讶,也不慌张,反而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位闯入者可能藏身在这两根巨大的横梁上,本来就是他的猜测之一,所以他在飞身而上之前,便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此前踹向立柱的那一脚本来就未尽全力,此时异变突生,他原本作势要抓住梁木的双手忽然重重地在上边一拍,自己借着这股力道,迅速地坠向了地面。
那闯入者看自己的杀招落空,似乎有些讶异,在他失神的这短暂空当,任舟已经落在地面上,稳稳地站住了。
“好俊的身手,也无怪刘慎之会对你大加赞赏,张一尘会对你如临大敌了。”
任舟还没说话,反而是那位闯入者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听起来粗重浑厚,与他瘦削的身形极不相符。
“你认得我?”任舟挑了挑眉。
闯入者也不隐瞒:“任舟的大名,我还是晓得的。”
任舟首先想到了陈公子。或许是自己这边进展不多,令他有些丧失耐心;又或许是陈公子想确保能在王柱国的寿宴上有所收获,所以另派了这么一个人趁夜色混进来,既能伺机行窃,又能熟悉地形。就算是成功率不高,但失败的损失对陈公子来说也不算大。
可是自己已在这里已经呆了一个多月,虽然一时没有什么成果,但长远来看还是很有机会的。陈公子就这么派人闯进来却不和自己知会一声,就不怕自己觉得不得信任,心生不满,反而得不偿失么?
但是别人又有谁会知道自己身在百花苑呢?
任舟摸了摸嘴巴。
那人见任舟面露沉思之色,一翻身,从横梁上跃了下来,落地时发出的声音细不可闻,比刚才他在顶棚上奔跑时发出的还要小上不少。
随着闯入者翻身而下,任舟忽然闻到了一股难以言明的臭味,令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任舟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感觉那气味淡了些,才开口问道:“你就这么跳下来,不怕我出手么?”
闯入者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哈哈大笑:“我既然听说过你,当然也知道你做了什么事。浪荡江湖七年来,你杀过的人也不过三四个,且个个都有充足的理由,足见你不是弑杀之人……”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压低了一些声音:“更何况,你今天跟着我来到这里,我还算是帮了你的大忙,你谢谢我还来不及,怎么会杀我呢,对不对?”
说着话,他还冲任舟眨了眨眼睛,又笑了一下——他周身上下都隐藏在黑布中,所以他的笑容任舟没有亲眼得见,只是凭着那双眯起的眼睛推测的而已。
这双眼睛实在好看极了。对于忽然冒出的这个奇怪想法,任舟自己也没有想到。
事实上,这里一片漆黑,连月光都叫亭子的顶棚挡住了,任舟只是能隐约地瞧出个轮廓罢了。
对于这位浑身散发着臭味、却又长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的怪人,任舟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好板起了脸来,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个人摆了摆手:“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我前几天路过陈百川的家,碰巧听见这位陈御史和自己的儿子聊天,他儿子说在百花苑安下了一枚暗子,可惜进展得不太顺利。之后又碰巧看见陈公子找你聊天,想到凭你的身手不该屈才在这里当护院,才猜出来你就是那枚暗子,我说得没错吧?”
任舟的目光一下子锐利了起来:“你是谁?”
如非迫不得已,他实在不愿动手,以免动静太大、惹人注意,却也不能坐视自己的身份暴露。所以此刻他一边问,一边也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只要一句话说的不对,任舟就会立刻出手——他虽然不愿意杀人,但把人关上几天这种事情,只要有足够的理由,他也不会反对。
那个人又笑了笑:“我啊,我本名叫南宫大,但是很多人都喊我‘南宫大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