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剑为百兵之君,刀为百兵之帅”,凭这话便可看出刀剑的不同来:古往今来无数的用剑名家,多是在剑招上着力,以变化莫测的招数取胜,正如君子相争,靠的是各出奇谋,以力相抗便落了下乘而刀则不然,虽也有招式上的比拼,但正如搏杀疆场的将军那样,除开机谋外,更多的是凭着一股威猛无俦、一往无前的气势。
令任舟不敢轻忽的,正是孙全仁出刀时的那种气魄。孙全仁如同猛虎扑食一样,以全部精神锁定了任舟,使任舟产生一种避无可避、挡无可挡的错觉,仿若一只羔羊,仅能引颈待戮了。
任舟虽不至于完全地陷入被动,但仍觉得颇为棘手。
因为在孙全仁这一刀完全施展出来之前,他找不到一点出手反制的机会。
孙全仁的刀仍在鞘中,他的身体也几乎蜷缩成了一团,将周身的要害尽数挡住了,不漏丝毫的空门。
这样极致的防守之后,必然是猛烈的爆发。
任舟几乎可以想象得出,这借助了周身力量用出来的一刀会有怎样的威能。
势不可挡,挡者必死。
不能挡,就只能退。可湍时机却又仅有一瞬间:兔早了,这一刀还未出,孙全仁势必紧逼,积蓄的威势更盛,只会令自己更处于下风症以致万劫不复兔晚了,这一刀已出,就算得保性命,也少不了身负重伤、无力再战。只有在这一刀将出未出之际抽身而退,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自己实在不该托大,放任孙全仁这样冲到自己的面前。
不过此时任舟已无心追悔了,正如孙全仁全神贯注地盯着他那样,任舟也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孙全仁准确地,应该是盯着孙全仁背部的肌肉。
任舟紧紧地抿着嘴,眼睛一眨也不眨。
时间在此时仿若停滞了,任舟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无论是周遭的风声、呼吸声还是交谈声除了孙全仁外,他也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包括周围人各异的神色、远处正向这边走来的一队人,以及刘佩琼那兼有懊悔和担忧的表情。
在旁人看来,任舟似乎已在这一刀的震慑下,彻底呆住了。
可只有任舟知道,他在等。
他必须等,也只有等。
突然,毫无征兆的,孙全仁背上的肌肉忽然隆起了一些。
就是现在!
任舟的眼皮猛地一跳,脚步一蹬,飞身后撤。
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孙全仁一刀出鞘,刀光爆起,由下而上地撩过了刚才任舟所在的位置。
在这迅如闪电的刀光里,任舟最终却全身而退,并无一点伤痕,看起来飘逸极了。
而孙全仁也随着这一刀的使出,长身立起,破绽尽露。
不过任舟却没有趁机发难,而是站在了孙全仁面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到这时,孙全仁已输了。
任舟知道,孙全仁也清楚。
看任舟没有出手的意思,孙全仁皱了皱眉头,沉声道:“阁下就算留手,也别期望我会承情。”话是这么,不过也并不进招,只是摆出个防守的架子来。
看来嘴上的是“不承情”,可心知对方饶了自己一命,还是投桃报李、让出了先手。
任舟苦笑着摇了摇头,瞥了刘佩琼一眼,发现她面色怪异,不由得一愣。
“请出招吧。”看任舟走神,孙全仁咳嗽了一声,提醒道。
任舟这才回过神来,心里对孙全仁的评价又高了一分,无意与他分个你死我活,便岔开话题,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不知道。”
“既然没有宿怨,我刚到这里,也没有新仇,何至于要打个死去活来呢?”
“佩琼是我的表妹,你做出那样的事情,还敢没有宿怨么?”
虽然是对答如流,可孙全仁的面色却没一点缓和,仍是冷着张脸,肯答上几句话,全是看在刚才任舟手下容情的份上。
任舟更诧异了。
先前是“心术不正”,现在干脆是暗示自己欺辱了刘佩琼。
要先前为了制住刘佩琼,把她的双手绑上,这是有的,不过这也算不上欺辱吧?到后来这一路上虽是迫于形势,同宿于破庙,可也是刘佩琼在庙里、任舟在庙外,秋毫无犯,跟欺辱就更不沾边了。
但是刘佩琼一个大家闺秀,又何至于拿这种事来骗人呢?
任舟想不通。
瞧任舟迟迟不动,孙全仁的耐心快要磨尽了,催促道:“阁下再不出手,就别怪我了。”
“别急,别急。”任舟连忙摆了摆手,又看了刘佩琼一眼,试探着问道:“令妹是怎样和你的?”
孙全仁的目光一寒:“大胆狂徒,何必明知故问?”罢,又要动手。
任舟先前吃过一次亏,这次什么也不敢再放任孙全仁施为了,身形一动,向着孙全仁飘然而来。孙全仁仓促之下,刀交右手,向下一劈,却被任舟轻松躲过,紧接着听到身上发出几声“嗤嗤”的轻响,任舟也随之退远了。
孙全仁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心口、肋部以及腹部的衣服上各破了一个洞。心惊之余,他以不可思议的眼光看了任舟一眼,却发现任舟在冲自己微笑。
“阁下两次饶我,我再出手就有些不知好歹了……”孙全仁咬着牙,很是纠结。
不等他完,任舟就打断道:“别急着但是,孙兄不妨先想一个问题,权当是报我留手之恩了。”
这要求不过分,所以孙全仁轻点了下头:“请讲。”
“我要是真的……嗯……做了什么不光明磊落的事情,先前令妹怎么可能是那样笑逐颜开的样子?”
“受制于人,强颜欢笑,也是有的。”孙全忠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令妹要真是在我掌握里逃不脱,我又何必冒着风险带她出来呢?就算是我发善心让她出来了,又怎么可能允许她带路呢?”
这下孙全忠哑口无言了,他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正色道:“所谓奸从妇人口,就算阁下的不无道理,可我表妹告状在先,实在不能就这么放过了……”
任舟摸了摸脑门,露出一丝苦笑话都白了。
“……不过,现在也不用非要分出生死来不可。少侠可在这暂住几,我自会差人去通禀我姑丈,由他定夺。”孙全仁虽然不肯放过任舟,但也做出了一些让步,心中对任舟也有了两三分信任,连语气也客气了不少。
任舟不由得喜出望外,他从未感觉到“少侠”两个字有这么动听,在听对方准备通知刘慎之之后,他更是眼睛都亮起来了,连声地答着“好”。
孙全仁瞧任舟的神色,更加肯定了自己对于“其中有误会”的猜测,冲任舟一抱拳,了声“请”,便转身要走。
可是他刚一转身,便看见了刘佩琼身边站着一位五十上下的中年人,须发中虽仍以黑色为主,但已有了些银丝,穿着的不过是普通的布衣,不过面貌威严,自有气度,此时正盯着自己看。
正是先前他令人去请的、自己的父亲。
一瞧见父亲来了,孙全仁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亦步亦趋地向着那边走过去。
任舟当然也只能慢慢地跟在身后。
中年人看着儿子慢慢向自己走过来,也不催促,面无表情,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一直到孙全仁走到了身旁,轻声喊了句“爹”之后,中年人才冷哼了一声,冷声道:“你叫来的人,你也叫他们散了吧。”
孙全仁闻言,向着左右喊了几句话,原本把街道围得水泄不通的一群人便轰然而散,各自回家,转眼间,街道上便干干净净了。
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中年人先是颇有深意地看了任舟一眼,又看了看低眉顺眼的孙全仁,又是一声冷哼,了句“不成器”,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身后的一众随从、辈,连带着任舟在内,也只好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