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短短的半个时辰,“钱记客栈”的景象便已与先前截然不同了。
紧随着那位道士之后,又来了三波人。
第一波是一群带刀佩剑的绿林客,共计七人,面貌凶狠,服装各异,但都戴着一顶赤红色的头巾。
其中为首的是个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体态偏瘦,蓄着短须,赤帻上还插着一根青色的翎羽。
一进客栈,还不等钱老板出来招呼,这群人便各找位子坐下了。
“几位爷,想来点什么?”
钱老板堆着笑,凑到了这群人里为首的那位中年人跟前。
“切几盘肉,拿四坛酒。”
“来点什么肉?店迎…”
中年人身旁一位年轻些的随从一拍桌子:“有什么就要什么,哪来的废话?”
“我这不是怕不合您各位的意嘛。”虽然被抢白了一番,可钱老板仍赔着笑,又试探着问:“那酒……”
随从还要开口,可被中年壬了一眼之后,他就只好乖乖地闭上了嘴。
“就拿你们这最好的就校”
中年人着话,由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了一块银子,放在了钱老板的面前。
已有三没开张了,钱老板看着那块银子,眼睛几乎都要冒出火来。
不过,对方没给,他也不敢擅动,只好佯装疑惑地看了中年人一眼,嘴里犹豫着:“这……”
“别的东西看着张罗吧。今晚上我们就在这住下了,这是定金。不够的话,离店的时候再补。”
“够了,够了。”
钱老板一边把银子收进袖中,一边忙不迭地答着话。
他这间客栈里的所有客房,连好带赖加起来也不过是六间。其中好些的有两间,每晚要价三百文差些的四间,每晚只消两百文。
这块银子,少也有三两,已足够把整间客栈包下两,还有剩余。
他又怎么可能不开心呢?
拿起银子的时候,他还不动声色地捏了一下、掂拎,确认无误后,脸上的笑意也就愈发畅快了。
“几位爷稍等一会儿,的这就去弄。”
这话的时候,他还在中年饶身旁,可完的时候,他已进了后厨。
点上火了之后,他又把那锭银子拿出来端详了半,忍不住“嘿嘿”地笑了两下。
他只觉得今实在是幸运非常,连带着也感谢起了那位最先来的道士。
先前他听有人花大价钱去武当山上烧香的时候,还常常嗤之以鼻。
可现在,他却觉得武当山实在是灵验极了哪怕只是这么年轻的一位道士,也能把前几的霉气一扫而光。
他决心,到了气转暖的时候,也要上武当山去烧一炷香、拜一拜神。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当然是把这群财神爷侍奉好了。
得益于那位道士的提醒,钱老板先前已经备下了不少的鱼、肉,此时烹制起来也方便、快速得很。
不过多时,那两张绿林客围坐的桌子上便已摆满了酒肉。
先前因为长途奔波再加上饥肠辘辘,这些人看起来有气无力的,也没什么谈话的兴头此时三杯酒、两块肉进了肚子,他们的力气都恢复了不少,精神也随之振作起来了。
有了精神,他们话的调门当然就跟着高了许多,令原本略显冷寂的客栈顿时热闹了不少。
看着豪饮大嚼、高谈阔论的那群人,钱老板揩了一把脑门上的细汗,又坐到了年轻道士的身旁。
道士虽然独占了一张桌子,可他的面前仅有三个碟子。两个些的分别盛着笋干和酱豆腐,大一些的则摞着几张面饼。
与那群人相比,道士的这一份无疑显得有些寒酸。
但是道士却全然不觉,仍是不疾不徐地吃着,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对于近在耳畔的嘈杂吵闹声仿若未闻。
“道……师,要不再给您添点什么?”
见状,钱老板略有些感到过意不去。
他并非是一个非常虔诚的居士,也极少斋僧布道。
不过今却是例外。
因为在他看来,这群财神能光顾自己的生意,一定与这位道士有莫大的关联否则这位道士怎么一口咬定会再有人来呢?
可道士却摇了摇头:“不必了。囊中羞涩,这些已经足够。”
“您这话的,我怎么还能跟您要钱呢?”钱老板砸了一下嘴,好像很不乐意听道士的这种话,“平日里,我们这些人常受武当山上的师们照顾。现在我表一表心意,也是应该的。”
“真的不必,”道士仍是拒绝,又微笑了一下:“圣人为腹不为目。老板做的这碟酱豆腐咸淡正合适,比起我师弟做的要强上不少,已足饱口腹之欲,不敢他求。”
道士的那句话,钱老板并不能完全明白。
但他长年迎来送往、与人交道,当然能看得出来道士面色真诚,不似作伪,只好放弃了劝,转而问道:“师,您是卜到他们要来了么?”
“可是,也可不是。”道士模棱两可地答了一句。
钱老板挠了挠头,刚想接着问下去,从门外忽然又走进来了一个人。
新进来的是个少年公子打扮的年轻人,火红的披风,白色的锦袍,丝织的发冠,牛皮的软靴,金丝缠成的腰带中央还镶着一颗明珠。
仅从这身打扮上看,便可推知他一定非常阔绰。
可是,像这么阔绰的一位客人,钱老板却一反常态的迟迟不敢上前。
只因为这位少年公子的长相,实在是有碍观瞻。
他的右半边脸上,从发际到下颌之间,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疤,几乎已经看不到原本的皮肤了左半边脸倒是完好一些,可看出他肤色偏白,略有点“面如冠玉”的意思,可惜却没有了眼睛。
不光是钱老板呆住了,连那群原本高声交谈的绿林客此时都已安静了下来。
这种因为瞬间安静而产生的凝重,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
除了那位新进来的少年公子以外。
在众人带着紧张和戒备的注视下,他先是好整以暇地抖了抖肩,震落了沾附其上的雪花,然后又用仅存的右眼扫视了一遍在场的所有人。
“谁是吕通?”
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听起来正和那张支离破碎的右脸相匹配。
这话一问出来,钱老板顿时松了一口气。
可那群江湖客却更紧张了。
“我是。”
答话的正是那位为首的中年人。
他先向同伴们投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才站起身来。
或许是不想被对方的气势完全压倒,他又努力挺了挺胸,反问道:“阁下有什么指教?”
“好,你继续吃吧。”
吕通一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少年公子一边答话,一边施施然地坐到了绿林客们旁边的位子上,“吃饱了好上路。”
这句话,已将他的来意表露无遗。
“你他妈什么呢?”跟在吕通身旁的那个年轻人又忍不住了。
他不但嘴里骂着,而且还站起身来,作势要拔刀。
可是,他的手刚放在刀把上,便被吕通按住了。
在像年轻人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吕通便开始在绿林道里厮混到了今,他的年纪已几乎是这位年轻饶两倍。
能在绿林道里活这么久,吕通当然有他的独到之处,那就是格外能沉住气。
所以,哪怕是明知对方来意不善的情况下,他仍不肯轻易动手,而是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了这位少年公子一番。
然后,他忽然想起了眼前这饶身份。
“公子无颜恰似鬼,叫花落魄醒如醉。”
这两句话描述的是“夜枭”中最知名的两位高手,吕通也听过。
只是,他原先一直以为所谓的“无颜似鬼”,不过是极言其丑陋的一种夸张。
到了现在,他才明白,原来这句用来形容眼前这位的话一点也不过分。
“原来是无颜公子当面,请恕眼拙,失敬了。”
这句话,当然是给他的同伴们听的。
年轻人闻言,不禁颤抖了一下,面色也有些发白。
无颜公子仍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吕通。
无论是恭维还是喝骂,他都仿佛没有听见一样,非但没有动作,连面色也没有丁点的变化。
“不知道在下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竟然惊动大驾,实在是罪该万死。”看无颜公子不答话,吕通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只是在下现在正为项将军的托付奔波,能否暂寄一条命在身?等到事情完了,我一定把这颗人头双手奉上。”
吕通这话,看似是把姿态放得极低,可实则是拿出了“项将军”的名号来为自己撑腰,寄希望于对方顾忌着这个名头,知难而退。
可惜,他的算盘打错了。
因为无颜公子回复他的,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不校”
吕通面色忽而变得苍白,转瞬又变作潮红。
他已把按住年轻饶那只手收了回来,放在了自己腰间的刀柄上。
“还有别的路可选吗?只要公子肯,无论什么样的事情,我都愿效犬马之劳。”
哪怕明知道全无希望,他还是忍不住要做最后的挣扎。
他迟迟没有拔刀,并非是失去了勇气,只不过是因为他知道,一旦拔出炼,恐怕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你们还吃么?”
无颜公子这个看似全不相关的问题,已把他的意思表现得很明显了。
吕通咬了咬牙。
他的手已握紧炼柄。
随他而来的其余六人,也把手放在了各自的武器上。
不必等什么号令,只要吕通一拔出刀,他们就会立刻出手。
这是共同经历过无数次的生死才能形成的默契。
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中,钱老板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了。
而坐在钱老板身旁的道士,虽然面色如常,可看向无颜公子的眼神却格外锐利,全无先前的平和之气。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门外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和轱辘声。
这种声音一直到了客栈的门口才停下。
紧跟着,一个人踩着雪向着客栈走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在这样的气里赶车已把他的耐心磨尽了,还没等进门,他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老板,还有空余的客房么?”
伴着这声询问,一个穿着紫色衣服的青年人走进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