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徐府。
刘慎之坐在停靠于大门一侧的马车里,静静地看着刘安去向徐府的门丁递上了拜帖,然后又一路跑到车厢旁边,低声回禀了一句:“大爷,成了,稍待一会儿吧。”
“嗯。”刘慎之看着门丁转身的背影,应了一声。
徐家的门丁一见是公子的老泰山登门,当然不敢怠慢,拿了拜帖就急急往家里闯。穿过了几道门之后,才在一个大屋的门外停了下来。
相较于徐府的其他房间,这座屋子从外观上看起来要简朴得多,唯一能显示出其不凡的,是它门上挂着的一块牌匾。
牌匾上写影奕叶承芳”四个字,乃是本朝的开朝太祖亲题御赐的,以示对徐家的恩宠。
当然,历朝历代能得纶音宠锡的不知凡几,单看这一块匾也不算什么。
真正值钱的,是藏在这块牌匾之后的、太祖亲书的御旨。
正是通过这一道御旨,徐家才获得了贩盐的权力,也造就了徐家如今的声势。
门丁站在屋子外,先是喘匀了气、稳了稳心神,又整理了一番周身的衣饰,才板起腰、低下头,以一种不高也不低的声调通禀:“启禀老爷,刘家主到访。”
半晌,打里边传出来一个略显沧桑老迈的声音:“先让文昭来一趟。”
门丁领命去通报。不过多时,徐文昭便步履匆匆地过来了。
与那门丁一样,徐文昭先在屋外准备了一番。
不过,这回还不等他开口,里边就话了。
“刘慎之来了。”
“孩儿已听闻。”
徐文昭的语气里充满着恭顺之意,他的头也低下去了。
“你觉得,他所为何事?”
徐文昭迟疑了一下,试探着:“应该是为了婚事。”
完这话,场面一时沉默了。半晌,才从里边传出了一声冷哼。
“他真是越老越真了。打道谷出来的,有几个正常人?”
这话,刘慎之不知道怎样接,也不敢附和,只好老老实实地闭嘴等着。
“他想巴着道谷,就由他去。”徐家主冷笑了一声,“就我身体不适,你去同他讲吧。”
对于徐氏父子而言,刘家无疑是个极好的助力,只不过现在双方已不在一条船上,那再多什么也无益了。
徐家主的意思,徐文彰当然能明白,所以他也不再多问,应了一声“是”之后,便缓缓地退出了这间跨院。
等到房外再无一点声息之后,屋内忽然传出来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或许,徐家主也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成竹在胸。
在到达竹山县之前,任舟已经赶着这辆马车在路上走了整整十。
两千里的路程却走了这么久,并非是因为任舟驾车的水平有限,而是为了照顾有伤在身的刘佩琼。
让刘佩琼继续跟着任舟,当然是刘慎之的意思。
在这世上,任何的谎言都会有漏洞。
而为了弥补这种漏洞,就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填补。
知道“任舟和刘佩琼同时出现在孙家村”这件事的,不仅仅是刘慎之和孙家村的人,还有已投身“夜枭”之中的傅青衫和孙家忠。
他们同样也知道,此事发生后的第二,刘姐重伤不起、任舟还没离开的时候,刘慎之便已赶到了孙家村。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这件事的见证者之一,傅青衫,此前不久还曾在徐家寄居,双方的关系暧昧不明。
所以,为了弥补“女儿被任舟拐走”这个谎言的漏洞,刘慎之不得不又编出一个新的谎言。
那就是他虽然在孙家村寻回了女儿,也拿住了任舟,却架不住任舟诡计多端。趁他不备,任舟不但自己逃出生了,还又一次拐走了他的掌上明珠。
在任舟看来,这个谎言平庸得近乎蹩脚。唯一的一点可信度,只在于它是刘慎之的。
不过,不同于任舟的怀疑,刘慎之对自己的谎言倒是充满了自信。
“撒谎的人越是聪明,反而越不容易骗过别人。因为聪明人在撒谎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得尽量周全些,恨不能把所有的细节都推敲详实,以防让别人看出破绽来。”
“但是这世上任何的事情都不可能没有漏洞,真实发生的事情往往比谎言更没有道理可讲。所以,越是完美,就越是惹人生疑。”
他以一种高深莫测的表情对任舟了一大堆歪理之后,做了最终的总结:“谎言的生命并非道理,而是信心。你越是对谎言有信心,别人也就越容易相信你。”
“骗人先骗己?”
刘慎之面带激赏地点零头,看向任舟的目光里满是“得遇知音”的欣慰。
任舟翻了翻白眼,没有话可了。
于他而言,反正已经背上了这种名声,那再多背一会也没什么所谓。
见任舟愿意配合,刘慎之也适时地表现了自己的诚意三锭五十两的纹银,以及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当然比不上当初任舟借钱买的那一辆,不过用来代步倒是绰绰有余。
任舟不禁为刘慎之的体贴而感动他已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优待了。
所以,在感动之余,他也就把之前为了报复刘慎之而卖的关子给破了。
“照你这么,张一尘确实有可能和伪太子有什么关系。只是不知道,他是大皇子的人,还是三皇子的人?”
听完任舟复述的、当他与张一尘在朱老二坟前的对话,刘慎之露出了沉思之色。
不过,他想来想去,却没有个结果,只好把这事暂且搁下,先帮忙把刘佩琼抬进了马车里。
然后,他冲着任舟挥了挥手,转身就想走,却被任舟给拦住了:“车夫呢?”
“什么车夫?”刘慎之满脸茫然。
“当然是赶车的车夫啊。”任舟指了指身后的马车,“难道要我自己赶么?”
刘慎之撇了一下嘴:“你拐走了我的女儿,还要让我的家丁赶车。要是被人瞧出来,传出去了,是否太过匪夷所思?”
“你不是刚了,谎言的生命……”
话还没完,便叫刘慎之给打断了:“但要是一点道理都不讲,那就不是谎言,而是方夜谭了。”
任舟忽然为自己先前一时冲动便揭晓了谜底而后悔不已,他实在应该忍住,多吊一吊刘慎之的胃口。
可惜现在再什么也晚了,他只能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所以,这一路上,他不但要当向导,还要当车夫,更要随时关心着刘佩琼的伤势如何、替她更换伤药。
身兼三职,实在是劳心劳力。
唯一令他颇感欣慰的,就是刘佩琼恢复得还算不错。到邻七的时候,刘佩琼背后的伤口已经结痂了。
但是,就在他想要加快速度的时候,又赶上了漫的风雪。
白迎着寒风和大雪,连人带马都有些睁不开眼到了夜晚,一路上沾染的雪水在车轮上凝成了冰。
较之先前,他们的速度反而更慢了不少。
好在,他们这一趟出来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以便让刘慎之出面,取消与徐家的婚约。
这样看来,大雪虽然是一种阻碍,却也为这场旅途增添了不少的兴味。
不过,兴味总有耗尽的时候,尤其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
泰山脚下的居民们也常常忽视了泰山的雄伟壮阔。
到了钱记客栈之前,任舟已赶了整整一车,只觉得困乏难当,早就无心再去欣赏什么雪景了。
在饥寒与疲惫中,钱记客栈里透出的亮光无疑给了他很大的诱惑。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去吃一点东西,再好好地睡上一觉。
然后他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了一场杀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