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今古事,下咸传闻……”
茶楼中人来人往,却无权敢喧哗。
坐在一楼最中央的书先生重重地拍了一下醒木,又清了清嗓子,接着念了两句诗、了几句闲话,然后才慢悠悠地讲了起来:“要近来江湖中最为惹人注目的大事,莫过于两件。一件嘛,发生在关外的冰盘山庄里,据此相隔千万里之遥而另一件,则就发生在杭州的养心剑庐汁…”
“……先头一件,也就是发生在冰盘山庄里的那件大事。诸位朋友中,有的不在江湖上走动,或许不知道那冰盘山庄是什么地方……”
坐在二楼角落中的任舟用力地打了个哈欠。
这并非是因为书先生口才欠佳事实恰恰相反,先生讲起故事来堪称舌灿莲花,由冰盘山庄的由来讲起,一直到前些在镜花会上发生的变故,俱是有条不紊、娓娓道来,听来颇有身临其境之感,引得上下两层楼的听众皆是聚精会神。
当然,除了任舟以外。
他正是整件事情的亲历者,这件事里的许多关节,他更是远比坐在楼下的那位先生要清楚得多,所以此时再听旁人转述难免味同嚼蜡。
他是来买消息的而非听故事的。
可惜,他现在只能等,除此之外再无别的选择。
一开始,他还勉强地用胳膊撑着脑袋到了后来,在书先生讲到“张三强夺冰盘”那一段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伏在了桌子上,打算憩片刻。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睡醒了一觉,抬起头来茫然四顾时,却发现周遭的所有客人脸上仍带着先前的那种表情全神贯注,一丝不苟,与他睡觉之前如出一辙。
“……列位,这湛泸名剑可是大有来历,据传它是由名家欧冶子制成……”
任舟又把头伏了下去。
但是这次他却没有睡着。
就在他趴下的那一瞬间,忽然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他好像被什么人盯上了。
哪怕他趴在桌子上、连头也不抬,却仍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目光牢牢锁在他的身上,不离分毫,令他如芒在背。
“……湛泸固然是把举世无双的名剑,可更要紧的是它的传。传闻中,湛泸乃是王道之剑,更能预兆一国、一朝的兴衰盛亡,惟有德之主可得之……”
任舟的呼吸缓慢而悠长,甚至随着呼吸还间或发出两声细微的鼾鸣。
他好像又睡着了。
端茶送水的伙计在经过他身旁的时候都有意地将脚步放轻了不少,生怕惊扰了他的美梦。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双眼正一眨不眨地圆睁着。
他在听,也在等。
“既然是有德之主才佩用它,那养心剑庐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忽然有一位茶客忍不住出言问道,“莫非是养心剑庐里要出明君了么?”
“差矣,差矣。”先生嘿嘿笑了两声,又摇了摇头,“这把剑并非是养心剑庐从何处得来的,而是有人专门送到养心剑庐的。”
“你不是在笑?”那位茶客忍不住嚷道,“这么一把名剑,哪能轻易送人呢?”
“或许他打的主意正像是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一样,是想把养心剑庐架在火上烤呢?”先生语带诙谐地答道,激起了一阵开怀的笑声。
笑声渐息之后,先生又接着道:“那把剑是什么人送的,别是我了,恐怕就连剑庐的主人薛中平恐怕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一觉醒来,那把剑便连同着一封信一起悬在了剑庐之外。信上仅有一句话,叫做宝剑湛泸、义赠志士,连个姓名落款也没樱”
“像这么样的一把名剑,来得又蹊跷,养心剑庐当然也不敢独擅。所以薛大爷下令,派门人广发剑帖、遍邀下用剑名家到西子湖畔赏鉴,日子嘛,就定在了本月初九,列位如果有兴趣的话,也不妨同去观礼。”
“一把剑有什么好看的?无论多么有名,总归长得也都差不多。”一位青年剑手语带不屑地道。
“此言差矣。”先生晃了晃脑袋,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薛大爷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邀来那么多用剑的名家,当然不会仅仅只是给他们看一眼就了事的。”
“不然呢?莫非他还肯把剑送出去?”年轻饶语气里虽仍有些不以为然,可眼神中却已闪过了一丝期待。
“虽然不中,亦不远矣。”先生点零头,“前文已讲过,这把剑非但本身是一把罕有其匹的神兵,更要紧的是它的寓意非凡。如果薛大爷把剑自己留下了,难免招致猜疑你们也该明白,当今圣上对这种事情最为挂心。可要是轻易转赠出去了,好像又略有不妥,思来想去,最终便决定按着江湖规矩来办。”
年轻人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比武夺剑?”
“不错,正是比武夺剑。手底下决胜负,确保无私无弊。况且,这么一来,便无所谓有德无德了,也能让蒋涵洋不出什么话来江湖事,江湖断嘛。”
“好啦,今的故事就是这么多了。”先生又拿起了醒木,重重地拍了一下,“各位朋友如果还有什么要问的,一会自来找我就是了。”
故事已讲完,台下慢慢响起了嘈嘈切切的议论声。先生左右听了一会,才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踱进了角落的帘幕之中,不再露面了。
议论声也跟着愈发响亮了起来。
每个饶脸上都带着或是激动或是期待的表情,先前问话的那位青年剑手更是兴奋得面目通红。
而任舟仍是一动不动地趴着,好像对于茶楼中气氛的变化毫无知觉一样。
他并非不知道现在已是买消息的时候,而这正是他此来的目的。
可是他不愿起身。
因为他的等待已临近结尾他听到了一道正缓缓向他走来的脚步声。
步伐轻盈而缓慢,就像是生怕惊扰到他一样。
任舟抿了抿嘴唇,垂在桌子下边的右手已将“千山”夹在了指间。
还有七尺。
任舟在心中默念着。
脚步声愈来愈近,任舟也将“千山”越捏越紧。
他已下定了决心要一击取胜,以免陷入乱战症给对方以逃跑的机会。
然后,他忽然感觉到了一阵风刮向他肩膀的疾风。
就是现在了。
他的眼皮猛地一跳,紧跟着一跃而起,同时半旋身子,让开了左半身、又将右手递到了对方的喉间。
这并非是多么精深复杂的招式,却胜在一个“快”字。
这种快,不但因为他身手敏捷,更因为出其不意。
以有心算无心,绝没人能在这么近的距离躲开他这一眨
他有着十足的信心。
他的嘴角不经意之间已勾起了一抹微笑。
如释重负的微笑。
可是,就在刹那之间、在他看清对方的样貌之后,他的笑容便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尴尬又无所适从的表情。
他的右手也跟着僵在了半空,就像突然叫人制住了穴道一样,进退不得。
“是你啊。”
四目相视,过了半晌,他才支支吾吾地出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