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难听出伊恩言语中满溢自豪之情，在加文眼中，这位跟他共事三年的同伴总是一个悲观之人，现在这种状态实属罕见。

“原来是他。”科菲咕哝道。

“我也知道他，”为避免“掉队”，加文连忙插嘴，“那德高望重的大魔法师被人誉为‘森林贤者’，乃创生峰九贤之一。”

“你知道个屁！一脸彪相。”

加文再度想要骂人，可再三忖度后还是没那胆量。“我就是知道！”他倔犟地回嘴，随后又立刻摆出下人的姿态，“小的虽出身卑微，没见过大世面，但小人物有小人物的视野和话题。”

科菲没有搭理加文。“家父说祸乱平息不久后，国王就对公开议论那场灾难颁布了禁令，就连史书上对它的描述也是含糊其辞，所以我才对那段历史所知甚少。不过，我确实听闻过一些传言，他们说那是一位女魔法师给王国降下的惩罚，而那惩罚正由……先王招致。”他终于舍得把揉了很久的鼻屎给弹了出去。

伊恩面露惊恐。“大人，如果是我，就绝不会这么说。”他眼珠子转了两圈，“是伟大的先王凭借其超凡入圣的勇气和智慧击败了残暴的怪物，阻止了女魔头颠覆古老王国的邪恶阴谋。”

“怕什么？在这荒无人烟之地，谁会听到我的言论？即使哪个倒霉鬼听到了，我也会一剑刺穿他的喉咙。”科菲转头望向两名手下，“你们当然听到了，但绝没胆量说出去。”他的面容因嗤笑而扭曲成一副找死的模样，“胆小如鼠便是你们祖辈相传的最大特点。”

天色愈加昏暗，加文瞪视科菲，拇指紧扣于铁剑护手之上，心中怒火中烧。你可以侮辱我，但绝不能侮辱我的祖父，他是一个勇敢而高尚的人！

大雨倾盆而下，水洼中涟漪狂乱舞动，芦苇被偌大的雨滴打折了腰。在暴雨肆无忌惮的喧哗声中，加文竟听出了剑出鞘的声音，而这声音却并非来自于他自己的武器。

伊恩的短剑剑身已有一半曝露在外。

尽管雨水模糊了视线，加文仍能从伊恩的眼神中发现异样，那般空洞，恰似魔鬼附身，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发现这种状况。伊恩的异常让加文清醒过来，绝不能因为几句诋毁的话语就杀了科菲呀。

加文驱使马匹快走两步，摁住伊恩拔剑的手。伊恩回过神来，望着加文和出鞘的剑露出一脸茫然。加文知道伊恩已经回来了，他的眼神已不再空洞，又充满了胆怯，一如往常。加文松开了手，伊恩则把剑收回鞘里。

雨水无法洗净一切，加文脑海中又浮现出灰色的记忆。伊恩常因性格胆小遭人取笑，也经常因此而郁郁寡欢。他曾偷偷跟踪过伊恩，发现伊恩有时会跑到无人之地歇斯底里地表演。最让他触目惊心的还是那个类似今天的雨夜，伊恩手持匕首、浑身是血，踉跄回营，随后昏迷。他料理完伊恩后，便沿痕迹追踪而去，最终在河边发现一具被肢解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吓得仓促返回。回到帐篷后，他为伊恩擦除身上血迹，而后又对外面的痕迹做了十分专业的处理。第二天伊恩醒来后，似乎对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中午的时候，消息蔓延开来，在军中引发一阵强烈恐慌。河边碎尸一案至今仍未查获元凶。加文始终没跟伊恩提起那夜的事，但经过长时间的窥察，他发现伊恩可能真被魔鬼附身，或于其内心深处藏匿着另一重人格。

脚下的泥土一踩一陷，前进起来相当吃力，加文和伊恩下马步行，而队长却始终坐在马背上安如磐石。看着队长那匹健壮的战马吃力地在泥泞中跛行，加文不禁为它感到心酸。“摔下来吧，”他在心底恶毒地咒骂，“摔你个狗吃屎，咬断舌头。”

夜幕已然降落，提供照明的就只有伊恩方才拿出的一盏火光黯淡的提灯，雨水打在上面噼啪作响。加文提议：“不如我们今天就此停下？天黑路泞不适合行路。”

“不行，任务艰巨，”队长义正辞严地回拒，“容不得半点儿耽搁。”

“我这是担心咱们从马上摔下来啊。”

“滚！闭上你的乌鸦嘴。”语毕，队长不可思议地伸手向伊恩索要提灯。长久以来，他终于第一次肯在夜间打前锋，以前每到这时，他早就让两名手下轮流领队了。

加文不服得很，可却无法改变什么。命令就是命令，队长就是队长。我当了半辈子兵也没谋到半个官职，而这厮才在军队中混了半年，就被提拔为小队长，加文心想，真不公平！

马儿忽然痛苦地长嘶一声，科菲慌乱的叫喊接踵而至，下一刻他和白马已经摔倒在……

伊恩连忙下马，拾起大难不死的提灯，原来是白马踏进了有些深度的水坑里。

“妈拉个巴子！”小少爷一边吐泥水，一边咒骂，“该死！”

加文一点也不像伊恩那样急着前去帮忙。

“该死！”科菲怨声载道，“今天不前进了，明天我们趁着黎明的第一抹曙光出发，早点儿完成任务，离开这该死的鬼地方。”

加文本想说，如果听了他的劝告，早早停下休息，就不用摔成这副狼狈模样，可脑海中忽然又闪过那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剑，于是这次他聪明地闭紧了嘴巴。该！真该！摔死你丫的！他美滋滋地照料起马匹，始终没给小少爷送去一丁点慰问。

伊恩以风驰电掣的速度为队长清洁完贵重的毛皮。

“干得不错，伊恩，我真真正正的好兄弟。”科菲高傲地接过斗篷，随后便懒洋洋地躺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他们所在位置的毛毛细雨仍未停下，但远方天空中的乌云正在逐渐散开。煞白的月光洒下，加文呆立。他发现之前走过的路只能称之为泥泞，前方才是真真正正的沼泽，那些与草甸比肩而立的水泊在月光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