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除夕在二月中旬。当刚刚进入二月份的时候,街上大大小小的店铺都张灯结彩,刘德华的那首《恭喜发财》从这条街道绵延至下一条街道,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年画贴纸和喜庆灯笼带来的年味十足。
除夕那天,温度没有因为人们的热情上升一度,还是格外冷,八楼顾家也是冷冷清清的,只有一老一少。顾启丰因为公司的事情,还在加拿大,估计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这几年他的生意越做越好,人也越来越忙,一个月见不着他两回是常有的事。早在几年前顾砚书就习惯了父亲逢年过节不回家,总是待在外头,一开始顾砚书会因为父亲时不时流露出的内疚神色轻易谅解他,可是渐渐地他发现,顾启丰表现内疚的方式永远只有一种:给钱。久而久之这内疚也就麻木到不那么内疚了,谅解的人也再不去怪他,没有责怪亦不需要原谅。
七楼就不一样了,周知康和陈静早早地买了对联和小灯笼,客厅、卧室的门上也都贴满了福字。周亦棋在陈静的指挥下,忙得像个小陀螺,楼上楼下两头跑。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两家人是一定要在一块儿吃饭的,顾礼平是一定要跟周知康碰几杯的,陈静也是一定会阻拦的......这就是那种,他很久很久没有体会到的“家”的感觉。
幸运的是,在这样的场合下,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外人。
春节之际,政府规定二环以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而周亦棋又特别想放烟花,一天到晚吵着闹着缠着周知康,为此远在加拿大的顾启丰还专门让自己秘书订了一个郊区的山庄,让周、顾两家人放松一下,以表达自己春节不能回来的歉意。
晚饭后周知康驱车带他们直奔山庄,春运期间路况不是很好,一路走走停停,将车停在山庄车库已经是三个多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山庄里有很多人,大都是带着家人过来聚会或者是公司组织在岗员工吃团圆饭,热闹却不显得杂乱。刚到包间放好东西,周亦棋就拖着顾砚书往外走,顾砚书虽然嘴上说着不乐意,但脚还是随着她往卖烟火的地方走去。
周亦棋不敢碰体积大的烟火,只能攥着两把小学生玩的仙女棒在空中胡乱挥霍,燃烬了一支,他就负责点燃一支。
顾砚书负手站在一边,仙女棒微弱的光亮映在她脸上,照着她红红的脸颊和黑得发亮的眼睛。她笑的时候,微微张开的嘴唇露出了两颗洁白的小牙,嘴角微微往上翘起,就像她围巾上面那只憨态可掬的松鼠。
他拿出打火机,又给她点燃了一支仙女棒。
他们边上几对年轻人正在摆弄一支长筒竹蒿模样的烟花棒,即将点火的时候几个女生捂着耳朵退到一旁,周亦棋呆呆地盯着人家看,手里的仙女棒燃尽了也不自知。顾砚书摇摇头上前拉着她往后走了几步,离那几个显然已经很兴奋的男生远一些。
烟花在夜幕中噼里啪啦地绽放,像飘落的星星。
她忽然觉得手里的仙女棒变得轻飘飘的,没意思了。她将剩下的几支没有拆封的放进自己羽绒服的口袋里,然后转过身可怜巴巴地望着顾砚书。
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见他优哉游哉地抱着手臂靠在乒乓球桌上,望着她不置一词。
周亦棋将仙女棒掏出来放在球桌上,蹦跶到他面前,一脸讨好:“人家也想玩那种。”
顾砚书白她一眼:“得了吧,胆小得跟耗子似的,你就玩儿你手里那种,别的免谈。”
她轻轻凑到他下巴跟前:“你负责点,我负责看,这样我就不怕啦。”
他眉头一抽:“凭什么?难道我就不怕?”
周亦棋伸出手揪住他的袖子轻声撒娇:“你是英雄,你是大侠,你是男子汉,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我给你买糖吃,帮你写作业!”她豁出去了,大有几分壮士扼腕的壮烈。
哪晓得他根本不买账:“得了吧,你那点写作业的水平就别在我面前卖弄了,”他看着她失望崛起嘴巴的样子有几分好笑,顿时松了口:“行行行,你去买吧,我在这儿等着给您放。”
她吸了吸鼻子轻轻踢他的脚尖,理直气壮地说:“我没钱啦。”
......
好吧,养媳妇要趁早。他带着她去商店挑选了几种组合烟花,任由她兴高采烈地拉着他在院子里跑,那股劲儿傻透了,活像两个智障,但是他发现自己竟然能忍。
果然,这人就是上天派来磨炼他的意志力和承受能力的。
她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捂着耳朵眼巴巴地盯着他,看他将烟花点燃。
一堆化学物品在火药的催促下飞快脱离纸筒,与空气产生了短暂且极为尖锐的摩擦之后在高空爆破,然后像萤火一般散落下来,那么漂亮又自由,仿佛能掉到人心里去。
女生的情绪总是最容易被周围环境感染,轻而易举就入戏。那天他们买了好多烟花,一个一个地放上天,她最初还有点害怕只是一边拍着手欢呼一边看他操作,到后来她甚至要求自己放一个,但是顾砚书怕她弄伤手没同意。
于是除夕的这个夜晚,寒冷中带了一丝温情。
九点半的时候,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雪花,一片接着一片。南方城市很少下雪,这却是今年的第二场雪。
周围传来了许多女孩子的尖叫,有个戴着兔耳朵的女生越过顾砚书,一头扎进男朋友怀里撒娇。
周亦棋仰着脖子看着黑压压的天空,手中的烟花燃尽了也没有发觉。直到一片雪花落在她眼睛上,她才轻声说:“顾砚书,你有没有发现,好像下雪了哎!”
“嗯,下雪了。”他走上前将她被风吹散的头发别到耳后,手放下来的时候顺势替她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
这么自然的动作,仿佛两人已经演练过无数次,然而当顾砚书的手靠近的时候,周亦棋的脊背突然僵直,像是有小虫子在上面爬,麻麻的,痒痒的。
顾砚书将手收回外套口袋里,两个人面对面,都没有说话。远处的烟花“咻”地冲到天空,又“嘭”地一声散开来。
像是在梦里,一切似梦似幻。
第二天周亦棋起了个大早,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地上已经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远处的山雾蒙蒙的,只隐隐看得见一大片白色,分不清是雪还是雾。雪还在继续下着,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纯色。
直到午饭结束,这场大雪才渐渐平息。陈静突然来了兴致,想要出去走走,自从她大学毕业在这座城市扎根以来,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顾礼平和周知康嫌冷要躲在房间里下棋看电视,作陪的就只有两个孩子。
这个山庄坐落在远郊的一座山脚下,这座山海拔比较高,是得天独厚的自然风景区,有许多外地游客慕名而来,带动了这里的旅游业。雪刚刚停下,裹得厚实出来散步的人却也不在少数,所有人都带着手机或者相机,记录下这白茫茫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