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破碎(1 / 1)四海风清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一场惨烈的鏖战后,平山港逐渐从混乱和恐惧中复苏,此时,你会惊叹于那种平凡的伟大。看似庸碌的人们,在这里出生、老去,又悄无声息的告别这个世界。他们如此弱小,如与世无争的蝼蚁般活着,但不管是滔天的权势亦或是蛮横的武力,都无法撼动这股平凡而又生生不息的力量,亦如林中大火后,只需一场小雨,曾经焦黑的土地又会很快的焕发勃勃生机。

一位少年,在街巷中跌跌撞撞的奔跑着,他一边大口喘气,并不时停住脚步呼喊着:

“胜利了,我们打胜了,委人滚蛋了。”

于是,无数的门陆续缓缓打开,屋子的主人们,带着小心翼翼的神情,探出脑袋,左右张望着,当确认安全后,开始三三两两的走出家门,他们相互握手,拥抱,吹嘘自己对胜利极其准确的先见之明,尽管五分钟前他可能还是个躲在床上忧心忡忡、唉声叹气的男人,但当胜利真的来临,他无论如何都会为胜利的笔触,添上属于自己的一点心墨,并毫不虚伪的张开双臂迎接这一荣耀时刻,于是劫后余生的侥幸幻化成了人生更加幸福的理由。人们开始从倒塌的废墟中捡拾有用的物品,建造房屋的新料从各处源源不断的运往平山,在军士们的帮助下,废墟之上已然开始重建家园,只有那城墙上无数伤痕和倒塌的城砖,在提醒人们,野蛮和暴虐从未缺席过历史的进程。

守备府后院,摆开庆功宴,王成戍边多年,做梦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海匪坐在一桌把酒言欢,看着尚有些拘谨的火凌羽等人,他主动站起身,对着在座的阎王岛诸人,躬身施礼,并连饮三杯,这才稍稍缓和了桌上的尴尬气氛,有了守备大人的姿态,其余众人也放下包袱,几杯热酒下肚,人便从内而外的暖起来,不一会儿,席间之人也都放下了官匪之别,称兄道弟好不热闹。

辛老刀见时机成熟,对义兄使了个眼色,王剑鸿心领神会,来到父亲面前,将前日火凌羽所托之事央告王成。若是往常,王成一定难以决断,但今日不同,他微微思量后,便一口答应。只需阎王寨从此以后不做劫掠之事,平山守备府绝不为难城寨兄弟。至于通商经营,只要不是违禁物品,便可自由通行,不受挟制。当下城寨众人连连称颂,气氛更加热烈。

辛老刀紧挨着老孙头坐着,一边和老孙头喋喋不休的讲述分别后种种惊险,眉飞色舞说到紧张处,把老孙头唬的手心直冒汗;老孙头也详述了自从老刀被海匪绑走失踪,自己怎么蒙受冤枉,被关在牢中,一日总要提审个三五次,少不得挨揍,说到委屈处,忍不住还要滴几滴眼泪,两人虽然尚无翁婿之实,但情同父子,一番挫折后,再次相见,恍如隔世。两人亲热闲谈,席间却有一人颇为不满。那坐于火凌羽身边的妹妹火凌悦正撅着嘴巴,气呼呼的盯着老刀。

本来火凌悦是被留在阎王岛,但她那个风风火火、爱凑热闹的性格,哪里坐的住。火家兄妹三人,父母双亡,后来大哥火凌风失踪,火凌羽对这个妹妹自然宠溺。火凌悦自小体质特异,力大无穷,除了习武,还得到母亲传授的医术,再有兄长的关照,在阎王岛那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连身为大当家的火凌羽都被这个妹妹管到死死的,想多喝口酒都要偷偷摸摸以防被泼辣妹妹数落。那日她见辛王二人急急忙忙去议事厅,便好奇跟着,听说要出海打仗,那孩童心性开始蠢蠢欲动,一方面常年岛中生活,枯燥单调的日子让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另一方面不知不觉中,对哥哥送来的那个笨嘴笨舌的黑小子,竟逐渐有了一丝关心和牵挂。于是火凌悦也不打招呼,趁人不备偷偷摸上船找了一处躲藏起来,等到火凌羽发现,船早已开出多时。

今日里,火凌悦可是相当不爽,平日里辛老刀一见她总是客客气气,大小姐前大小姐后,虽说算不上谈吐高雅,到也还算殷勤,可从出岛开始,辛老刀便埋头和王剑鸿闲聊,如今又坐在一个干瘦黑皱似僵枣般的老头边上,对自己这个救命恩人居然不理不睬,根本不如岛上二哥的那些手下殷勤,想到这里,她便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见,抄起桌上的鸡骨头狠狠砸过去。

话说老刀正和老孙头闲聊,冷不防,什么东西正奔着面门而来,老刀虽机敏,奈何那骨头来势太快,老刀只觉得迎面一阵凉风,接着只觉的两眼一黑,脑袋嗡嗡作响,当下里,仰面摔在地上,十分狼狈。众人皆以为老刀是不胜酒力,只有老孙头看的真切,见老刀被砸的七晕八素,当时便怒了,跳起来指着火凌悦的鼻子,责问:

“谁家的小丫头,下手这般狠毒,饭桌上就敢伤人?”

“伤他怎么了,他又不是你儿子,你个老棺材瓤子,你凭什么管?”火凌悦自小被宠溺惯了,说话没什么轻重,却把老孙头气个半死,面红耳赤,差点便要冲上去动手,所幸被众人拉住,他指着老刀说到:

“这是我未进门的女婿,和我女儿定亲了,也算半个儿,你欺负他,我如何不能管?”

一句话说完,众人恍然大悟,原先老孙头与老刀一直以叔侄相称,众人见两人亲热,只当真是本家叔叔,虽不同姓,不便询问罢了。火凌悦听老孙这样说,先是一惊,竟愣了愣,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中突然酸楚,顿时一股无名火起。

“那又怎样,没进门就是没进门,娶妻还能休妻,何况有你这不靠谱的老丈人,进门也是受你使唤的命。”气头上的她说话更没有分寸。

“放肆,小妹,你看看你说些什么胡话?”火凌羽这时已然坐不住了,赶紧呵斥妹妹,凌悦见极少责备她的哥哥都发火了,只觉得又羞又怒,忍不住眼泪便流了下来,气的一跺脚,转身便走。

火凌羽也不管她,赶紧给老孙头赔不是,众人已经把老刀扶起来,见他额头上肿起个黑中透着红亮的大疙瘩,硬憋着不敢取笑,也不知,谁憋不住气,放了个屁,就像灌足水的猪尿泡被针扎了一下,众人憋了半天的笑声,彻底爆发出来,连王剑鸿都忍不住笑着拿兄弟打趣,一场吵闹的不愉快便也烟消云散。

庆功宴后,又歇息两日,众人便要告别,辛老刀和王剑鸿、火凌羽三人,相处数日,临别时竟有依依不舍之感,三人干脆摆出香案,烧了黄纸,喝了血酒就此结为异姓兄弟,火凌羽最长,王剑鸿次之,老刀最小。又拜见了王成,老孙头,算是见过了长辈,约好过完今冬,明春再齐聚平山港,这才各自分手。

此处不提火凌羽携手下离去,只说老刀和老孙头驾着日升号,回转金龙岛,连走了七八日,这天中午,远远便看见了岛上的东门、西门二山。两人眼见便到家了,心情自然舒畅,恨不得那帆再鼓的满些。又向前驶了两个时辰,老刀便能看清张家村时,却见村庄有些异样,偌大一个村庄,竟看不到一个人影。往日里家家需晾晒的渔网、鱼干,也毫无踪迹。码头上空空荡荡一只船也找不到,村子上空缭绕的也不是炊烟,竟有数家被烧成一片白地,仍有余焰未熄。

此时两人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等不得船只靠岸,老刀已经一个飞身跳下大海,奋力游去,到了岸边,再一看,那里还有村庄的影子,昔日里安宁平静的渔村,此刻如同鬼城一般,到处是残垣断壁,村舍里一片狼藉,未收的鱼干散落在地上,渔网被砍碎在地上,隔不了几步便有暗红的血污渗入地面,

“人呢,张叔,李婶?”老刀一边喊着,一边迟钝的挪动脚步,他突然发疯一般的跌跌撞撞向家奔去,终于在翻过一处土坡后停住了脚步,眼前,一座被烧的只成半边山墙的老屋出现在眼前,此刻的老刀失去了往日的平静,他感觉脚上如坠千斤,连一步也挪不动,鞋不知何时已经跑掉了,鼻子里传来一阵阵腥臭的气味,屋前院中地上,一大滩暗红色渗入沙土板结着,像伤口上的结痂。

“妈,小弟,”老刀一次次的围着房子疯了般呼喊着,但除了风声,四周一片寂静。突然他听见,不远处一声惨叫,是村中祠堂方向,老刀心中一慌,赶忙狂奔过去,跑到祠堂前,只见老孙头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他扑上去摸了摸老孙头的鼻息,见有呼吸,才回头看了看祠堂,这里是村中最大的建筑,原先是张氏所有,后来村中人丁兴旺,另外几家的祖先也被列入祠堂,大家共同祭拜,经过村中数次扩建,建成了一座有十多亩面积的大型建筑,而此刻,祠堂已经被完全烧毁,只留下外层空空如也的残破石墙,透过黑色的断壁残垣,能依稀看见,废墟中烧塌的屋顶下,层层叠叠着焦黑的肢体,毫无规则随意堆砌的尸体已经被烧成一堆黑色碳团,完全分不清面目,一阵浓烈的焦臭味,几乎让人窒息,老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瞬间感觉天旋地转的他跌坐在地上,呆了半晌后突然疯了似的爬起身冲入废墟,拼命去翻动尸体上倒塌的焦木房梁,仍然冒烟的房梁烙在他的皮肤上滋滋作响,他却面无表情,就像一座会动的石雕像,当废墟被清理出一大块空间后,他发现已经无法再去翻找,那些焦炭状的尸体,已然在烈火高温下变的脆弱不堪,只要轻轻一翻动,便会碎成炭屑,而每一具尸体都可能曾是他的叔伯好友,亲朋至交。老刀感觉世界已经随着这场大火被彻底焚化,他的母亲,就躺在身前这堆炭屑之中,他的小弟,爱人,所有对他最有意义的一切,顷刻间化为乌有,他默默停止了翻找,麻木的站起身,像一具移动的尸体般,默然的返回自己那被烧成废墟的曾经的家,他的脚掌不知被什么尖利的物件划破了,鲜血直流。那带血的脚印一步步的延伸着,夕阳下拉长的身影像横躺于地上的墓碑,他走到院子门口,失力般瘫倒在地,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直起身子,挥舞着铁钵般的拳头一次又一次狠狠砸向地面,一阵从胸膛深处迸发的嘶吼,如惊雷滚滚般直冲云霄……

与此同时,他的皮肤上,突然迸射出金色的纹路,像是一场雷电在他的身周游走,那些纹路分开了他的血肉,一阵无法言状的痛苦袭来,他的身体突然开始膨胀,骨骼发出干枯树枝折断的脆响,他的皮肤尽皆撕裂,一片片的剥落在地上,像燃烧的纸片般在周身的金光中卷曲,焚化,就在他的身体膨胀到原先体型两个那般高大之时,老刀痛的晕了过去,接着一股黑色的气息从他的身体中显现,开始顺着他的经脉游走,这些黑色的气息如游蛇般的卷曲,盘绕,一点点将金光吐入体内,每吞一口,黑气便会减退一分,到最后,那周身散射的金光完全化作游蛇般的形状,在老刀的身体上周而复始的缠绕游走,老刀的身体开始慢慢缩小,身体中传出沙沙声,像雨后田中植物拔节的细密声响,不过一个时辰老刀已经恢复身形,只是胸口处,露出一些金色的条纹,随着老刀的呼吸起伏而缓缓游动,似乎极其满足惬意。

夕阳渐渐沉入海中,大海呈现出血红和蓝黑的交汇,金龙岛张家村的天空,隐隐有金光闪烁,远处经过的渔船,无不惊恐远避,更有甚者赶紧在船头跪拜,祈祷仙人降下福运以保平安,在更加遥远的地方,一个身着黑色披风的高瘦男子,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黑暗的海面,自言自语道

“大人,你所期待的时刻终于拉开了帷幕。”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