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这些后,老妇人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因这段痛苦的回忆显得愈发清晰深刻了,我们出于同情而端坐在原处默然拘谨了起来,毕竟单薄的两三句言语上的安慰,能发挥的力量是十分有限的,唯长久沉默,唯长久沉默唏嘘之,方能开解。
她怆然苦笑几声,颤颤巍巍地指着眼前的房梁屋宇,扼腕长叹道:
“就是在这所房子里,它在风雨飘摇中庇佑了我们母子俩几十载,我当年带着他一意孤行终生不嫁的时候,它替我们将所有的指责和谩骂都抵挡在了外边就算是在遭到日寇入侵和殖民统治的艰苦年岁了,它依然坚不可摧,如同铁甲一般将我们牢牢地护住。”
“可是呢,它最终却将在外界源源不断传进来的恶意中轰然倒地、毁于一旦,什么闲言碎语、什么偏见歧视,就像是潮水般的蛀虫一样,将这里蛀得只剩下了一副硕大的空壳”
确实是这样,自古以来,人言可畏,那些洋溢在神色轻蔑的眉眼间、口气嘲讽的唇齿间细碎零散的恶意,向来是最为致命的东西。
从店主人家身上一条条深入如刀刻的皱纹和严重耸拉下坠的皮肉可以看出,她的年纪已经非常大了,她本该早已看淡世事、泰然如水,可是谈及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却依旧难以抑制心中极度的凄楚。
或许那些成年累月的伤害,就像是一团团潮湿霉黑的棉絮,紧密地塞满了她的心脏,而她已经独自承受这份压抑和窒息感太久太久了。
等到她激荡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后,又呡了一口茶,用苍老悠长的语调接着回忆道:
“现在算起来,都是六几年的事情了,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都过去了几十年了……”
“自从钱冬子从大兴安岭回来之后,精神状况就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低头沉默不语,远远瞧上去像个正常人似的;但是不好的时候,疯疯癫癫地简直要吓死人,有时候甚至会在梦中呓语谁都听不懂的咒语,半夜里从巨大的恐惧中惊醒过来,一时间屎尿齐流看他这个样子,我确实糟心不过,可是没有办法,只得日日守着他。”
老妇人絮絮叨叨着这些陈年旧事,把我们带到了邈远的追忆中去了,她不烦也不腻地向我们刻画着那些几十年前的、早就在她心中淌过了千百遍的细节,追思往日,代表着她对她亲爱的孩子仅存的一点哀思和念想。看着她提起钱冬子是眉目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和蔼与温柔,我开始打心底地同情眼前这位可怜的母亲。
“直到有一,我晚上在厨房里打着灯做晚饭,突然听到屋后传来了一阵呯里乓啷的响声,吓得我一激灵,以为是家里遭贼了,赶紧连喊了钱冬子几声,然后提着捕就上楼去了。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原本应该在房间里的钱冬子早就不见了踪影,屋子里的各种东西也被翻得连七八糟,不知道到底在找什么。我这才反应过来,又绕着房子各处溜达了一圈,心下十分确定了:钱冬子竟然乘着夜色跑了!”
“我实在是想不通他这个样子到底能跑到哪里去,慌乱间叫了几个人立刻就去追他,可哪里还追得到,黑不溜秋的早跑得没影了。这样的气跑出去基本上没有什么活路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只能默然他是死了……”老妇人讲到这里,嘴唇绷成了一条线,再讲不下去了。
我们几人震惊于这样的真相,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些什么。
一直在壁炉火光投射的阴影里垂着脑袋的吴禄突然问老妇人:“我冒昧地问一句,对于您来,我们不过是几个刚认识没几的过路人罢了,为什么您肯把这些话讲给我们听呢?”
老妇的唇型猛然一松:“来也奇怪,压在我心底这么多年的事情竟然就怎么轻易地告诉了几个刚认识的后生,嗯……或许是有缘吧。不过我看人最准了,活这么大岁数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识过,我敢断定,你们不简单,将来是会有大作为大本事的人。你们之前是来找钱冬子的,我本不该在对这事抱什么幻想,但是,但是你们绝对有真本事,或许……”
老妇着略显局促地看了我们一眼,我们也明白她的意思,她想借我们的手找到那个人,虽然这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见我们几人没反应,顿了顿又接着:“……我真的很老了,或许这个夙愿要被我带进坟墓中去了吧,我不知道。”
我们几人心下了然,知道她这是想借我们的手找到钱冬子的下落,虽然从某种程度来,是她利用了我们,但是看在她为我们提供宝贵线索的份上,再加上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忍受丧子之痛,我还是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她。
听到我们坚定的回答,她的皱纹终于舒展开来了,眸子亮了亮后,又迅速黯淡了下去,可以也觉得此去我们前途渺茫吧。
回到房间我迅速把东西收拾了一番,时间不多了,那些影子一样的杀手还潜藏在暗处窥视着我们,随时有可能朝我们扑过来……
我按了按跳得生疼的太阳穴,正准备闭目养个神,便感觉有人抱着我的胳膊一阵乱摇,我倏地睁开眼睛,发现周围好多双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我心中暗叹一声,眼下他们这些祖宗才是麻烦哟!
这个临时拉起来的草台班子,管理起来还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一不心就有可能被整垮倒台。
照理我和吴禄才是苦主,凡事都应我俩商量着决定,可吴禄便就爱当个甩手掌柜,凡事都不怎么上心而云杉和夕雾既然是奉师命来保护我俩的,也就相当于我们的打手,可是作为出家人又受诸多规矩的限制,不能尽全力护我们周全,更何况他俩性子孤高冷淡,从不屑于做拿主意、出点子之类的俗务大牙和苏铨更不用,就俩不靠谱的寸货,难堪大任啊!最后,拿主意的重任就光荣的地落到了我的身上,难过!
我无可奈何地清了清嗓子,思索片刻道:……这个,我觉得吧……我们应该先去元宝山一探究竟,然后再动身前往大兴安岭。
应该我总有一种预感,就是那老妇跟我们讲的那个爱情故事,一点都不像爱情故事,倒像极了恐怖故事,处处都透着诡异,我觉得这桩事情跟钱冬子的死鬼爹脱不了干系,要想知道钱冬子的下落,得先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