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不是,在我的眼里,他只是一介普通人而已,很普通的人。”谈起曾经与她同甘共苦、对她百般照顾的丈夫,沈姐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她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这是孤儿院里最为避讳的一个话题,从未有人敢提起,她也从来都没有对孩子们说过,这次,她决定将丈夫的过去原原本本地告诉白芸,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力。
“我们自幼就生活在一起,我们的父母是好友,我们也是青梅竹马,长大后就那么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他是个科学家,每天都很忙,但是,有一天,他却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来,我就去找他,去了研究室,却发现开着灯,室内一个人都没有,一片狼藉,我当时就很害怕,报警的时候却接到了一个未知的电话,他让我去一个地方,我就去了,然后我就被打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过来,就看到我在一个满是血迹的地牢里,我的旁边是一群比我年轻的女孩子们,从她们的嘴里我知道他在楼上,也被关在牢里。当天晚上,就有人过来把我抓到了实验室,给我打针,强迫我喝下不知名的各种药水,我就觉得很头晕,就这样被逼着‘治疗’了十多天。他们发现我开始呕吐,就用先进的仪器给我检查,才发现我居然怀孕。”
“他知道了,整夜整夜地不睡觉,用五个月的时间,用他的手指硬生生地挖了一条隧道,带着我准备逃跑。”
“但是失败了,我们都被抓了回去,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组织内部的人物,他的父母也是,由于我们一家也是搞科研的,他接受了过来监视我的任务,并假意做出爱我的样子,与我结婚,以便为了以后组织的研究。”
“但他毕竟不是他的父母,那么的冷血无情,他还是爱我,才会有带我离开的念头,我想着,他是不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上演一出苦肉计,但是不是,我亲眼看到一群黑衣人把他带走,当天晚上又把他带回。而晚上的时候,他已经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第二天早上,我被强制带到一个水池旁边,我也继承了父母的一些科学天赋,一眼就看出了那是镪水池。”
“我不禁恐惧起来,因为那个时候我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
“一群黑衣人把他带了过来,用绳子捆着,身上只穿了一件被血染透的破烂不堪的衬衫,有一群人拉着一根非常长的铁链,一端拴在他的身上,另一端拴在树上。”
“又是一群人拿来了各种各样的刑具,就在我的面前狠狠地毒打着他,说他是组织的背叛者,说他妇人之仁,说他是叛徒,说他十恶不赦。他几次昏厥,又被冷水泼醒。无论我如何哀求,他们都充耳不闻,反而下手更加恶毒。”
“到后来,刑具都用过一遍后,其中一个黑衣人接了一个电话,让其他人把刑具撤下,然后走到他的身后,狠狠一推,将他推进了镪水池。”
“我当时愣愣地站在那儿,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过了一段时间,他们把铁链从树上解了下来,那铁链就那么垂在地上一动不动,我知道,他死了。”
“我不会忘记的,他为了我,连最后的痛快都没有资格得到。”沈姐的眼泪无声落下,汇成涓涓细流,“死前受到了非人的毒打,又被推进镪水池,在痛苦中活活腐蚀而死,连骨头渣都不剩。他几次被泼醒之后,都紧紧地望着我,看到我哭了之后又摇头,甚至忍着疼痛都笑得出来,直到他被推下去的时候,他仍旧望着我,脸上含着笑意。”
“我当时绝望之下,就想跳进去,带着腹中遗孤一同去死,这个世界,没有了他,无论做什么都没有了意义。”沈姐笑着摇头,“但他们把我拦住了,要求打掉孩子,我突然想起他的眼神,有了生下孩子的想法,我不顾一切地向为首的那个黑衣人下跪哀求,但他都不允,后来他怒了,下令把我也推下去。”
“然后一个孩子出现了,他质问那些黑衣人,为首的黑衣人没有办法,为了安抚那个孩子,才勉强准许我生下来,但唯一的要求是,生下孩子后,等孩子长大,必须由他们把孩子领走。我想啊,反正来日方长,即使这样,我也可以想办法不让孩子离开我。”
“还有,我有一个双胞胎姐姐,还有一个疼爱姐姐的姐夫,他们有了两个女儿,一个五岁,一个还是婴儿,他们也是很著名的科学家,但是,他们也都死了,都死在组织的手里,车祸而死,还是被车轮硬生生地二次碾压。”
语毕,沈姐紧盯着惊讶不已的白芸,字字珠玑道:“所以,为什么我会对你们要求如此严格,为什么我不允许你们欺负沈墨画等孩子,是因为他们都是组织看重的实验体,若是毁了他们,你们兄妹势必要被牵连,我也不能幸免,你们的名字,是你们的父亲在牢中亲自为你们起的,你们能活下来也全都源自他的希望。你们继承了他的生命,我已经失去了他,决不能再失去我生命中的重要的人!”
望着母亲决绝的神色,白芸点头,默默地缩在母亲颤抖着的怀里,似乎从这短短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她已经长大。
“那怎么办?”她喃喃道。
“放心,无论如何,我会让你们安全的。”沈姐回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
云归突发高热,烧了许多天都不见好转,沈墨画和杨芝二人昼夜守在云归的床边,握着云归滚烫的手,不停地替她更换着冰枕,替她降温,给她喂药喂粥。
一个月过去,云归的身体有些好转,但仍旧是时冷时热,经常就会变得滚烫,沈姐已经安排了孤儿院里最好的医生每日前来医治,但仍旧是没有什么大用处。
马上就要元旦了。
破败的天堂福利院也有了些许过年的味道,沈墨画在这里也住了七个月,也早已习惯了这里破败的环境和其他孩子的指指点点,两个人轮流照顾着云归,自云归病倒后就没再睡过一个好觉,这间宿舍里的女孩们也从未嫌弃过三个人烦,许多孩子自愿过来帮助两个人照顾云归,但即使如此,两个人依旧是憔悴不堪。
但好的是,随着愈来愈近的新年,云归的病情好转,并在十二月二十八日睁开了眼睛,甚至都冲着满眼血丝的两个人笑了笑,露出赶集的神色。
看云归醒来,两个人着实舒了一口气,女孩们也高兴异常,捧着各自攒下的糖果送给云归,又有心灵手巧的女孩搜来折皱了的纸叠成千纸鹤送给云归。
云归何时受到如此隆重的对待,禁不住有些害怕,杨芝摸了摸云归的头,知道云归内心所想,站起身来带着其他女孩离开宿舍去外面散步了。
屋内只剩下沈墨画和云归二人。
沈墨画性格一如往常的少言寡语,沉默地伸手摸了摸云归的额头,又端来药和水看着她吃下,就不再说话了。
虽然她才五岁,但这老练的手法一看就是照顾了她许多日,云归心头涌上一种名叫愧疚的东西。
但瞧着沈墨画沉静的面容,她又惴惴不敢开口,不知沈墨画心里所想,是否怪她,纠结了许久,才像挤牙膏似的迸出两个字:“谢谢。”
“不用。”沈墨画客气地回复,虽然她们关系要好,但她依旧是惜字如金,不肯多说一个字。
“姐姐怪我?”云归小心翼翼地问,同时打量着沈墨画的面色是否有一分不虞。
沈墨画诧异,原来她盯着自己看了这么久不敢说话是在担心这个?
原来世上还会有人在担心自己的想法啊。
沈墨画心头一阵温暖:“没有,你多想了。既然我们是姐妹,照顾你是应该的。醒了就好,好好养病,马上就过年了,你总不能缠绵病榻吧?”
然后,云归的注意力被很成功地转移:缠绵病榻是什么意思?
想了半天不知道,于是怯怯地问:“姐姐,你刚才的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呃,这个。”沈墨画一时语塞。云归年纪尚小,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她听懂,原本想含糊过去,但一转头看到云归满是期待的神情时,原本微张的嘴僵了一僵,突然改了口:“就是你经常生病的意思,你总不想过年的时候,外面放着鞭炮,你生着病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只能听外面的狂欢声音吧?”
“不想。”云归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要休息。”她缩回被子,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睡过去。
沈墨画忍了好久才没有笑出来。
姐妹……不知沈墨书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