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日子,穆征衣在仪王府的差事,当得是又认真,又不认真。
认真在于,他只要去仪王府值守,就绝不肯敷衍,六品云骑校尉和普通的侍卫一起当差,别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甚至还在仪王府大门前站过明岗。
仪王郑瑾当然不想这样使唤穆征衣,他对待穆征衣态度极好,每次见到穆征衣来仪王府上差,他总能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请穆征衣喝茶、下棋,甚至闲聊。
但穆征衣似乎有些油盐不进,他对待郑瑾的态度从来没有变化,恭谨有礼,但却疏远,这态度像是属下对待长官,却不像侍卫对待主子。
穆征衣会听从郑瑾的命令,陪他喝茶,陪他下棋。郑瑾能感觉到,穆征衣在仪王府时,做任何事都很认真,认真到连在他面前喝一杯茶,都一板一眼像是对待公事。
郑瑾其实心里明白,穆征衣这是在告诉他,他这位边将,并不打算与郑瑾这位王爷培养任何私下里的交情,一切都是公事公办,穆征衣在仪王府当差期间听命行事而已。
郑瑾清楚,但他却并不介意穆征衣的态度。他一如既往,每次看到穆征衣来上差,都态度温和的请他喝杯茶,聊几句。
当然了,郑瑾和穆征衣“聊天”大多是郑瑾在说话,穆征衣只是听听而已。郑瑾明白穆征衣不愿在他面前多言,也从不勉强。
大多数时候,郑瑾在穆征衣面前都只是随便闲聊,态度轻松写意。他有时会谈起宫中的琐碎事,像个孝顺的好儿子一样,念叨自己的母后,有时也会像是个知慕少艾的寻常少年郎一样,谈起他喜爱的谢家小姐。
他偶尔会主动说起朝中之事,不过次数不多。他主动向穆征衣提起的朝政,大多都与兵部和北境相关,他偶尔也会就兵部或者北境的事,问问穆征衣的意见。
事关朝政,穆征衣从不主动开口,但郑瑾若有问,他一般都会认真答。但其实郑瑾和穆征衣都清楚,这些所谓“看法和建议”,穆征衣说不说都一样。穆征衣的态度,就是安国公府的态度,穆征衣对于北境事务的看法,就是所有穆氏将军对于北境的看法。
这些都写在安国公和穆经略给皇上的奏疏中,并不是秘密。
一个多此一问,一个多此一答。但这样的喝茶“闲聊”与毫无意义的问答对于郑瑾来说,像是个有趣的游戏,他倒是乐此不疲。
这一切,穆征衣当然不会瞒着家里人,对此,穆老夫人的看法始终如一:“随他折腾去,不理他就是。”
而穆红裳则一如既往的能操心,大约是真的受了谢淑柔的影响,穆征衣到仪王府上差之后,穆红裳对郑瑾似乎更警惕了,隔三差五就在穆征衣面前唠叨几遍,要他凡事小心。
而安国公夫人和其余几位穆氏夫人这些日子则无比忙碌。毕竟穆征衣眼下在宵金卫挂职,夫人们大约是怕皇后娘娘又找借口将宗室女送到穆征衣面前,因此这些日子,都在忙着四处相看姑娘。
所以才说,穆征衣在仪王府的差事,当得又认真又不认真。他上差的时候是挺认真的没错,但他请假也是真的多,隔三差五就要请假出门相个亲。
穆征衣在仪王府当差已经快两个月,然而扳着手指数一数,正经上差的日子,也不过十来日而已,大半时间都在请假。
这些日子,朝中倒是没什么大事。八月二十日,劳军钦差秦主事终于回京了,只是安国公的奏疏早在三日前已经摆在了皇上的御案上,钦差告状喊冤的奏疏果然没翻起什么大浪。
安国公穆承毅和北境经略使穆承芳联合起来扣押钦差,藐视天子,皇上也只是下旨不疼不痒地申斥了几句,又各自罚了一个月的俸禄而已,处理得简直不能更敷衍。
而那位秦主事却倒了大霉,没过多久就被免了职,还带累兵部堂官周尚书挨了皇上一顿申斥。
周尚书这次称得上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是世故,而不是糊涂,此事谁是谁非他自然是心里有数的,因此他并不敢怨恨安国公不管不顾扣押钦差撕破脸,反而亲自写了封信送去北境,给安国公和穆经略道歉。
当然啦,周尚书在信里也着重说明了,他对于秦主事在北境做的事并不知情,也被蒙在了鼓里。总之除了识人不明、用人不善这个锅甩不掉以外,其他的罪责,周尚书十分有本事的推得一干二净。
周尚书当然也不敢怨恨帮着安国公递奏疏的谢相。他很清楚,如果换了他是谢相,也会帮忙将奏疏递上去。身为相爷,若是拿到北境军情急报压在手里,那才是真的渎职呢。若是李相还好商量,可他这个兵部尚书与谢相没那个交情,谢相是绝不可能替他担这个责任的。
他只是没想到,安国公做事居然一点不留余地,一口气捎了这么多份奏疏,四处托人向上递。周尚书现在只是庆幸,庆幸兵部收到穆征衣按照程序递送兵部的奏疏时,他虽然已经决定压下,但第二日上朝时,还是多了个心眼将奏疏带在了身上。
因此一看到谢相拿出奏疏,周尚书紧接着也迅速将穆征衣从兵部递送的奏疏也递了上去,因此并没有担上渎职的罪名,而是仅仅因为用人不善而遭皇上申斥,丢了些面子而已。
皇上几句申斥,毕竟不痛不痒没有伤筋动骨。眼下朝局微妙,周尚书的处事态度也还是没改,依旧是能拖就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做事自然少担责任。
直到现在,周尚书还觉得自己没错。因为果然如他所料,北境事务极其麻烦,安国公和穆经略在奏疏里的每一道建议,都需要白花花的银子支持。周尚书不是户部堂官,但他也大略算了算,若是全部按照安国公的意思办,那国库怕不是得一下子被掏空一半?户部和林相能愿意才见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