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几人离开已经是半夜时分。

田壮缩在墙根处看到几人走远的背影，心里惶然不知所措，想了半天终究放不下心来，悄悄摸摸爬到沈老赖家后院的墙根下仔细侧耳倾听，只能听到女子悲绝的哭泣声，其他啥也没听到。

田壮最终在黑夜的遮掩下仓惶如丧家之犬逃回家了，一到家就碰到了寻找儿子一夜不得的田良老汉夫妻俩。

俩人见田壮神色不对，再三追问下，田壮又怕又愧，终于陶然大哭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

夫妻俩被唬得没了人色，三人就着豆大的灯火商讨半日，最终决定将这件事死死压下去，有了爹娘的支持田壮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也觉得将这件事忘掉就好。

只是他们三人谁都没有想到当年只有八九岁大的田牛半夜起来尿尿，路过上房一时好奇，将事情听了个完完整整。

之后几天都风平浪静，事情急转而下还是源于沈老赖在村口厮打自己婆娘时被他婆娘将这事儿浑说了出来。

巧的是当时梁子沟的村长里正正好路过，听到这话不对劲，追问下才知晓了村里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至此天被捅破，全村人哗然愤慨。

后来这事不知为何被传成是黑山村的闲汉们干的。

两个村子正因为三十石稻米闹别扭，有了这个导火索，所有人的火气都被激发出来，终于阴差阳错中发生了血案。

田家一家人对此三缄其口，死死将事情掩盖下来。

本来以为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了，没成想沈老赖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闲话，直接找到田家索赔，并到处宣扬自己闺女是被田家小子糟蹋的。

田家父子心里有鬼，胆气不正，不敢据理力争，最终被沈老赖索要高价聘礼嫁女成功。

田壮认了栽，娶了老赖的二闺女沈氏，事后想想沈老赖那闲话一定是那几个恶棍事后栽赃给他的，可惜他没有证据，再加上已经娶了沈氏，只得捏着鼻子算了。

这件事跟梁子沟没了啥关系，可余震还在田家兴风作浪，那就是老赖的高价聘礼，两头骡子四批绸布三石新米外加十两白银，几乎将田家的家底掏空一气。

家里从小康一下子落到了穷苦，还背了一屁股债，所有人都吃不消，新嫁过来的沈氏更是连头都抬不起来。

田良老汉也是个有魄力的，将账分摊给每个儿子，然后勒紧裤腰带一颗一颗麦粒稻谷往家扒拉，终于将苦日子熬过去，已经是五年之后的事情了。

五年后的老二田牛长大了，到了娶媳妇的时候，田良老汉也是穷怕了，根本没怎么寻摸，直接花了几尺布从山沟里买了个女人回来给老二当媳妇。

田牛这几年跟着众人心甘情愿地吃苦还债，一是因为孝道，二则是为了兄弟情，也毫无怨言。

可娶妻是一辈子的事情，他哪里料到自己爹居然就这样草草打发了自己，心里的怨恨日益激增，终于在自己娶妻前夜将大哥干的好事嚷嚷了出来，并声明这些年他跟老三背负的债务全都是老大的，家里的财产都被大哥用掉，所以田良老汉欠自己一份家产和这些债务的银钱，他要分家，要钱，要退婚自己给自己寻媳妇。

全家人惊愕。

田良老汉内疚又惭愧，同时对儿子桀骜不驯的言语起了真怒，狠狠揍了田牛一顿，并拿孝道死死压住这小子，这才让他平安入了洞房娶了媳妇。

不过田良老汉自己也知道这二小子从那以后对他这个当爹的跟老大起了芥蒂生了嫌隙，为了平息老二的怒火，他给老三也娶了个没花钱的拾荒女，就是想表明自己不是偏心谁，而是日子紧巴巴实在不允许浪费。

为了那些债务，为了这几个小子，田良老汉巴心巴肝劳碌了一辈子，见老二跟他生分，老三是个扶不上墙的，于是他把所有的希望跟心思都寄托到了老大身上。

老大这些年也从来不令他失望，可能经了事的缘故，田壮一直表现得勤勤恳恳，在家兄友弟恭，对外正直圆滑，实在看起来是个考造之才。

老汉心里有了期盼，心也就愈发偏了，以前对其他俩小子还有补偿之心，随着老大愈发出色，他的心思也就越淡下去，只全心全意把目光对准了老大。

可是如今呢？老大不仅没有认错改正，反而在外边养了整整十年的女人。

兄弟们因为被自己这个当爹的压着娶不到好女人，田壮倒好，家里给天价娶一个，他自己再在外边给自己个寻摸着养一个，真是享够了齐人之福。

用的是谁的银钱，全是他这个当爹的从其他俩小子嘴里盘剥下来的！

造孽啊！

田良老汉拊膺痛哭，堂上一时只能听到他沧然的哭泣声。

田牛说完话后红着眼眶发怔。

田壮满面愧色，只低着头耸着肩默默垂泪。

沈氏整个人懵在当场。

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丈夫一辈子对自己非打即骂，丝毫没有一点情谊。

她这么些年还以为是那天价聘礼惹的祸以及自己婚前名声不好的缘故，把她爹怨恨了一辈子，把她自己心虚胆怯了一辈子，给田家生了俩小子，却在知道田壮外头养女人也没有底气反抗，她这一辈子怪怨谁也从来没有想着怪怨田壮，却原来……

做贼心虚！

“天杀的啊——”沈氏凄厉惨叫一声，翻着白眼直愣愣昏了过去。

蹲在一旁的田野既沈氏之后第二个出声，他扯着嘴角嘿嘿大笑，笑声阴恻恻令人不寒而栗。

田牛看着不对劲的弟弟，心底的愧疚溢出来。

田家最亏欠的就是自己这个忠厚老实又孝顺的弟弟了，如今知道自己娶的女人是大哥养在外头的表字，知道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原来是窑子里跑出来的，多少年没有儿女，好不容易有一个，却是自己大哥的孽种。

哪里有人能一下子承受这么多的打击？

“老三……”田牛伸出手想握一握田野的肩膀，却被他狠狠打落下去，庄稼汉子粗糙的手顿时生疼一片，可见田野用力之大。